冯正星心底泛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追到这里,功夫、目力绝非寻常高手可比。
当先一人身材径长面覆黑罩,一双细眼略显呆滞,正周身蓄劲的盯着他,整个人都似注了铁水一般。
“小兄弟好俊的身手,暗夜偷袭岂非盗贼行径!”说话的是一个高大之人,一副黑色面罩把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
冯正星心神一凛,难道是“李怀”?亦或是那个“道人”?
冯正星正想作答,却不料那径长之人突然出手了。
此人招式古怪,且迅猛异常,一见便知是个硬手。
见他一记崩拳直击而来,冯正星猛一撤步,随即身子腾空跃起,右掌斜刺而出直击对手侧颈,这一退一进浑然一体,全无滞顿。
冯正星身法极速,完全封住了对手的后招。那人却不慌乱,双掌疾旋,雄浑的力道陡然迸出,霎时破解了冯正星凌厉的一击。说是破解,其实就是功力开路,指掌对击时双方不由自主地各退一步。
那人已知厉害,却并无怯意,稍作停顿便纵身扑了上来。
冯正星全神戒备着,此人功力强劲,招数亦不容小觑。果然,那人堪堪贴近自己才骤然出手,蜷起的四指闪电般击向咽喉。看他收拢的身体并无武者的舒展身姿,却几无破绽,倏忽而出的拳掌竟犀利异常。
亏得冯正星早有防备,对方的招式虽猥琐,却是货真价实,间不容发之际,冯正星忽然上身后仰,那人的拳掌贴着冯正星下颚闪过,几乎触到了皮肉,若非冯正星功底扎实,只这一招便着了道。
那人一击走空便知不妙,但也没有后退,情急之下一臂回缩屈肘,上步向下猛砸。不过这一招却稍显迟钝,冯正星后仰之时一只脚早已提腿弹出,这一式他不知练了多少遍,所谓熟能生巧,关键时候便可随机而出。武者斗法容不得丝毫偏差,那人只是稍有迟缓便再无回转,闪念间,那人腹上挨了重重一脚,只不过却没像冯正星想象的那样被蹬飞,那人蹬蹬倒退了数步竟又站住了。
冯正星一边拼斗一边留心着旁边的蒙面人,及至迫退面前的对手,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已横向撞击而来。好狡猾的对手,他身体尚未站稳,这一击无论如何也不及闪避,好在这物件并非刀剑之类的利器,情急时便张手握住一端。
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而过,他急忙收手,却哪里还来得及,瞬间钻出的硬刺尖刀般刺破了手掌。
四下里脚步凌乱,枝叶哗哗作响,是那些人到了。冯正星顾不得疼痛,麒麟镖电射而出,随即收镖返身,几个纵越冲过溪水,又一闪便没入漆黑的林中。
……
冯正星来到小白时手上的伤还未痊愈。
“江州山上的木屋……岭南帮追剿扑空……神秘的李怀……道人……白冠……”田允不住的叨念着,这些看似并无关联的人和事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究竟是谁在作祟呢?
“蒋兆师叔早就跟我说起过这事,此人便是那李怀无疑,那个道人也一定是他。”
“可问题是没有人见过李怀的真面目,此人究竟是谁?”其实,这事已折磨了田允很九,那副面罩后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似乎就在眼前,然而,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十几年的时间竟难以确定。
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是李恒来了。
李恒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朝廷将有巨变。
……
羯胡的天下合该有变。但凡一个王朝的覆灭从来都不会突如其来,一定是从里到外烂透了,然后才会戛然崩塌,而后赵王朝就早已烂到了骨头里。从石虎开始,连年杀伐不断,穷凶极恶,全不顾国力虚弱,民不聊生,他留下的只是一个虚弱的帝国。
石虎尸骨未寒,石遵便取石世而代之,得位不正的后果便是此起彼伏的内忧和外患。自家兄弟以命相拼,无休无止,各方势力趁火打劫,蠢蠢欲动,这短短的些许时日,慕容鲜卑雄兵二十万,虎视眈眈,文弱的东晋竟也相继北伐,而石遵的兄弟却每日都在想着杀他,再次取而代之,如此悖逆人伦,后赵不亡,又岂有天理?
而眼下的危机却源于朝中的一员猛将,他就是石虎的养孙石闵。
石闵是魏郡内黄人,其父冉良原为乞活帅陈川军中的小将,当年被石勒俘获时才十二岁,石勒见其勇猛便命石虎收他为养子,改名石瞻。石瞻作战勇猛,攻无不破,备受石勒父子赏识,受封西华侯。
石闵自小便骁勇善战武力过人,石虎对其宠信备至,授其建节将军,并封修成侯,曾历任北中郎将、游击将军,是石氏的钢刀利剑,可谓后赵稳固与开拓的鹰犬。
石闵与石氏离心正是源于石遵。石遵没有儿子,是以在李城起兵时,曾没脑的对石闵许诺,如登帝位便立石闵为太子,可石遵真正如愿后,却选立侄儿石衍做太子,这口气石闵自然憋在心中。
既然做不了太子,那就争取权利,进而专擅朝政。可石闵到底还是外姓人,都说情同手足,既然如同那就一定有不同,他是汉人,石遵如何能任其跋扈?因此石闵奏请让自己的将士出任殿中员外将军、封爵关外侯的意愿一概不准。非但如此,石遵还对这些人题记姓名,品评善恶,加以打压,以至于众将士恨声不绝。
李恒道:“现在有传言石鉴一定会对石闵不利,而石闵也不是善茬,这鹿死谁手还真难定论。”
冯正星不知石闵的底细,颇不以为然:“还不是这些羯贼窝里斗!”
“不然,石闵可是汉人。”田允明显对石闵充满了愤恨:“这石闵生为汉人却为石氏作伥,咸康五年,他曾在沔南大败晋军,杀死将军蔡怀、夔安及无数汉家子弟,他有功于羯胡,却双手站满了同胞的鲜血,指望这种人匡扶汉室岂非天方夜谭!”
“此一时彼一时也,常言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石氏兄弟恐怕不会容他。况且,后赵朝廷内忧外患,就算是为了自身,那石闵又如何能束手?”
“如非威胁到了自身,他会陡起反意吗?”田允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李恒又道:“石闵自小便跟在石氏身后,至于本源他又如何知晓,助羯胡杀伐谋取,与其说他死心塌地,莫不如说是年少轻狂。况且,果真与石氏反目,他又如何自保,怕早已殒命多时。如今石闵久已成年,自然明白了自己的来处,羯胡视汉人如畜生,生杀予夺恶迹昭昭,作为汉人的他又岂能无动于衷?”
“石氏对其恩泽至深,恐已渐入其内,多年的征战搏命便可见一斑!”田允仍是存疑。
“可石勒与石虎毕竟都死了,多年的忠勇亦可为报,此时备受排挤,便早已恩断义绝。”
田允又一番皱眉:“怎知他不是为一己之私,觊觎大位而已?”
“那又何妨,司农亦不是隐忍多时?观当下大势,能驱除羯胡之道,似只有此一途,我们何不助其一臂?”
“那石闵可有异状?这造反之事可不能仅凭臆测呀!”田允仍不敢相信。
“石闵兵权在握,眼下又极力拉拢东宫护卫,他帮这些人娶妻,又设法予以禄位,反叛之心已昭然若揭,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田允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尚不知兄长是何打算?”
“司空行事谨慎,当然不会做无把握之事,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两个字‘观望’。”
……
正如李恒所言,后赵朝廷的“巨变”已进入了倒计时。
这日过午,两位大臣、一位王爷相约来到宫廷。
面见石遵的是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和义阳王石鉴,三人共执一词,“石闵要造反!”
石遵闻言一愣,疑惑道:“何以见得?”
想是这位皇帝居于深宫,不免耳目闭塞。孟准提醒道:“石闵居功自傲,且多为部下争位,近日又拉拢东宫高力,不臣之心已表露无异,这还不是要造反吗?”
石遵摇头:“石闵有功在先,征战杀伐在后,朝堂之上也极具忠心,况且我也封了他辅政大臣,如何能反?”
其实石遵是不记得了,他心血来潮时答应的事如何就忘了,话不符前言必致心烦,这一切还不是自找的?或许他说那话时并非本意,应该是他们石氏该绝了,那不过是鬼神附体的妄言罢了。
孟准道:石闵不是简单的居功自傲,他真的是有反心,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打探,如若是我等诬告,甘愿担罪受罚。
石遵仍然是半信半疑,思忖多时道:“此事非同小可,须得与太后计议。”
三人无语,这还有什么好计议的,太后深居后宫,孤陋寡闻,如何评判大事?
郑太后名郑樱桃,也是命运多舛之人,他还有一个儿子,就是石虎所立的第一个太子石邃。石邃当年被杀,郑太后也被废为庶人并关入冷宫,直到石遵登基,这才把她重新尊为太后,看来这老太太还真是太后的命。
听到石闵要反,郑太后是一百个不相信:“你能登基谁功劳最大,还不是石闵!我看棘奴石闵的字不过自恃功高,骄纵了些,求点好处也是自然的,你身为皇帝该包容点,怎么能仅凭异言就斩杀功臣?”
回到前廷,石遵如是说:“此事到此为止,过后不能再提了!”
三人听后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貌似精明的皇帝竟糊涂至斯。
常言道:“再重的话也难劝该死的鬼”,这大概说的就是石遵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