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汉人的冉闵成了皇帝,中原大地到底有了新的景象。
而此时,李农等一干臣僚却忧心忡忡,因为朝廷对驻扎在各地将领的任命被全部拒绝,大魏仍然处于各种势力的犬牙交错之中。其实,这早就在他们意料之中,冉闵在中原称帝,没有哪个外族会真心赞同,即便是汉人的割据势力也同样敬而远之,究其因,非正统也。
譬如,关东的前燕已南进占据三陉、蓟城及范阳等地,且国力强盛,英才辈出,已成为大魏北面的劲敌。
恰在此时,身在襄国的石祗也僭位称帝了,羯、邸、羌各族据守州郡拥有兵力的首领纷纷响应。而石祗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诏令汝阴王石琨为相国,并领兵伐魏。
非但如此,本为同族的东晋竟也在此时向北境出兵了。
按冉闵的意思,打!打出个天下太平!可一个邦国却并非只凭武力就能强盛的,石虎留下的又是怎样一个乱摊子,可以说国力已虚弱得瘦骨嶙峋,打又能打到几时?
怎么办?李农和尚书令王谟等人均一筹莫展。
“各胡族虎视眈眈,皆视我为喉中之刺,大有同仇之势,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劝谏陛下去帝号,携众归晋,以联手拒敌,可是,陛下能应允吗?”侍中王衍道。
“也只能一试了。”王谟黯然道,接着又转向李农:“果真无望,莫不如……”众人齐齐看向李农。
……
城北一战初试锋芒,冯正星和潘荣着实欣慰,一众勇士更是兴高采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日一早,两名青衣卫士来到忠仁巷。
这里是歃血盟和部分乞活军的营地,歃血盟来到邺城后,田允的乞字军就并入了歃血盟。两名卫士是来请李恒和王匡的,说是皇上殿前召见。
虽说李恒和王匡是乞活军的首领,但他们毕竟还无甚品级,平素均以李农马首是瞻,已贵为皇帝的冉闵如何会有此一诏?众人都觉奇怪。
冯正星自广宗返回已是末牌十分,闻听此事便觉诧异。
方亭作见冯正星面上有异,便问:“难道有何不妥?”
冯正星道:“昨夜见一流星自中天坠入西方,此乃大不祥之兆,或有将星陨落,不免心中惶恐。”
方亭作闻言却已释然,笑道:“寻常天象而已,当真作甚!”
“不然,今日于途中遇朝中重臣及使者疾奔广宗,形状颇为急迫。”
“那又如何?当今天下又有几时安稳太平?”方亭作仍不以为意。
潘荣也凑趣道:“还是如我等俗人最妙,全不管上方何意,以免杞人忧天也!”
冯正星默然,一种不祥之感却愈发沉重。
傍晚前,大将军董闰的两名亲随来到营地,这次是请盟主柳儒雅和田允二人赴大将军府中议事。
柳儒雅知道这类人的德行,也懒得问,只有田允在旁打着哈哈:“议事后可有酒肉?”
那亲随只是“哼”了一声权作答复。
大将军府外只有两名士卒值守,除此并无些许异样。可一进宅门两人便吃了一惊,通道两侧虽静如禅室,但气息中却明显感觉混浊厚重,似有重重压迫贯于周身,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进得厅堂,见李恒和王匡正坐在庭间,一侧还有几位将领,对面则是大将军董闰。此刻,他正两眼直直的看着他们。
见了大将军要施礼,二人自然懂得分寸。哪知正待见礼董闰却道:“都是行伍出身,在我这里没有那些俗礼,坐了便是!”二人心中一热,对董闰拱手做礼便坐在李恒和王匡下首。
“你们两位是与本将出生入死的勇士,是以当今之事也不瞒你们,还是李大人与你们讲清吧。”董闰道。
柳儒雅和田允一愣,李恒何时成了李大人,这官升的也够快的。倒是柳儒雅突有所感,今日怎么不见齐王李农,难道……不禁记起冯正星所说的那颗疾逝的流星。
李恒虽显镇定,但双目间却难掩一丝悲寂之色。他语调沉缓道:“齐王……噢!李农与尚书令王谟、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及其诸子密谋叛乱,昨夜在宫中行刺圣上,已被……已被卫士悉数捕杀……只因事关朝堂安稳,方召我等计议,以不至于为他人所乘……”
一番话便似晴天霹雳,柳儒雅和田允都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圣上有言,江南义士侠肝义胆,勇冠三军,乃军中栋梁,切盼莫为忤逆所惑,以为仇者快。今日以后或留或去亦悉听尊便,绝不留难……”董闰一字一句极至诚恳。
董闰后面说了些什么,柳儒雅已记不清了,他与田允懵懵懂懂地回到了营地,以至于冯正星向他问候也没在意。
“柳伯父这是怎么了?”冯正星隐隐感觉出了不同寻常。
“冉闵把齐王和几位大臣都给杀了!”田允歇斯底里道。
“这……”冯正星顿时语塞。他有预感,但却没想到会严重至斯,毕竟,之前并无任何征兆。
“羯贼养大的东西会是什么好人,还不是一样的狼心狗肺!”林颉愤愤道。
……
按董闰最后的指令,歃血盟一众归属大将军麾下,冯正星和潘荣为正副先锋,迁往广宗扎驻。而李恒和王匡则同为车骑副将,驻守邺城。
石闵立国未及两月便诛杀重臣令人费解,而随即调出歃血盟和一支乞活军更是明显有异,任谁也没想到,仅仅数十日便有如此变故,柳儒雅等人一时进退维谷。
是夜,田允等人仍在柳儒雅房中,都在等着盟主的最后决断。
“我不相信兄长会图谋不轨,他对石氏尚且忠诚,又如何能对袍泽不义?”田允仍旧愤懑难平。
“这倒不见得。”柳儒雅似乎若有所思。
“柳兄何出此言?”
“那要看眼下的大势。”柳儒雅看看田允继续道:“冉闵称帝绝非上策,对此,之前齐王也有流露。现在看,对羯人斩尽杀绝乃至六夷不论的作法也颇有欠妥,如今各族、部落已成同盟,互为犄角,大有同仇敌忾之势。而称帝却又为晋廷所不容,如燕王慕容氏,邸、羌各族那个不是打着晋的旗号,即便狂妄如石虎,之前也只敢称大赵天王,缘何,无不是须与正统留有交好余地,以求得不时之援。反观冉闵所为,岂非自取于孤立无援之境?或许,众位大臣正是执有此念,方共举齐王为首,以图去帝号,联同族,匡扶正统。”
一番言论,田允沉默了,他不是糊涂之人,冉闵当初也曾谦让于李农,并无不除不快的必要,即便是,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然而,此等作为无论如何都太过残忍,他似乎已看到了这新朝的结局。
沉默良久,田允探询道:“此后,柳兄当何去何从?”
柳儒雅此时已拿定主意,叹口气道:“我等殚精竭虑十数载,为的便是驱逐胡虏,匡扶汉家。如今羯人已灭,新朝初兴,自当勉力相助,以复宗庙!”又看一下田允,眉宇间满是无奈:“你们走吧,王匡给王越捎来口信,宫中有谗言,乞字军与李农过往甚密,疑为同党。”
田允慨叹一声,踌躇半晌,最终无言的离开了。
……
次日晨起,田允来到柳儒雅房中。
“我是来向柳兄道别的。”田允语气中满是伤感。
“唉!贤弟痛失兄长,其情可悯,为兄亦心有感念,只是,此时已没了齐王,而冉闵又身担天命,万万不能……还望贤弟多多保重!”柳儒雅早已模糊了双眼。
“我把王老夫人和柳嫣、董慧两位侄女一同带走,柳馨身怀有孕不走也得走,也免得柳兄和众兄弟后顾存忧。”
柳儒雅还想说什么,可哽咽之下哪里还说得出。
歃血盟一众执意苦劝,柳馨姐妹清泪涟涟,但柳儒雅终究还是留在了广宗。
晨雾弥漫中,一行人且行且远的消失在茫茫迷雾之中。
……
冉闵诛杀了曾经的盟友,可谓震动了整个朝堂,但震动归震动,最终还是渐渐平复下来。
冉闵也是乞活军的后代,诸多年中,他无疑也是首领之一,始终有着无可动摇的地位和影响。更何况他现在是皇帝,除了李农的嫡系,基本上没有人要反对他,而大部乞活兵众所想的却只是活着,吃一顿饱饭,有个家,至于首领是谁,只要是汉人,其他的并不是很在乎,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其实,李农等人能想到的冉闵也一样想到了,局势稍稍平稳,他便遣使奔赴江南,一纸书信投至晋廷:“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如此居高临下,趾高气扬,建康城那些世家大族们又如何能买账?这一纸书信便如石沉大海,自此再无回音。
这就是,好的开始,未必有好的结果;坏的开始,其结果往往会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