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正星跳下高墙,便抱着那人冲向外面的营帐。
此时呐喊声、马蹄声已响成一片,夜间突袭完全没有什么章法,更谈不上兵法战阵,他现在想的就是早些看到老夫人的笑脸。
从进入王雄府宅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时辰,连番折腾,冯正星早已汗流浃背,面上薄薄的装扮也已经浸透了。
怀中之人突然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又从面罩里传了出来:“什么味道?你是……你是周童?”
冯正星怔了怔,这声音沙哑,在王雄府中时也只冒出了一个字,但现在听来却如何这般熟悉,心中一颤,手上就是一抖,那人砰然落在地上。
“正星哥!”那人在地上哽咽着。
“啊!”冯正星如大梦初醒,疯了般抱起正在地上滚动的那人,口中惊颤道:“柳嫣……是你吗?”他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还能再见到她,这可是他心中最痛的所在!曾几何时,那个刁蛮的小丫头整日尾巴般缀在身后,弄得他哭笑不得;曾几何时,又是这个愣妹子令他朝思暮想,肝肠寸断。如今他乡重逢,他真想大哭一场,为这久别重逢,更为这浓浓真意。
柳嫣紧紧抱住冯正星,似乎一撒手这人便会丢掉一般。
两人就这样抱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天地之间也只有他们。
……
王匡早把柳嫣的境况托田允告诉了柳儒雅,柳儒雅也更想早点见到爱女,但初到邺城,他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开。他没想到,若不是冯正星恰好赶到,他真有可能抱憾终生了。
回到广宗,柳嫣迫不及待的冲到老夫人房内,娘俩抱在一起痛哭失声,引得冯正星也一阵阵酸楚。他已知道了柳嫣这两年中的过往,深感老夫人的慈爱,亲生母亲亦不过如此。
流了一通泪,老夫人猛然缓过神来,冲冯正星尴尬的笑笑:“看我高兴的,竟忘了你这个大恩人。”
柳嫣娇嗔道:“他是什么大恩人,他……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什么?”老夫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
柳嫣伸手拉下冯正星脸上的面具:“还不拜见娘亲,等着娘谢你呀!”
冯正星一张俊脸登时臊得通红,连忙拱手,一揖到地:“孩儿冯正星拜见娘亲!”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兴奋道:“女儿果然好眼光,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怪不得千里寻踪!”一句话说得柳嫣忸怩作态,而冯正星则心中又是一痛。
……
石鉴被禁,后赵皇权尽归于石闵,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据守各地的石氏王公和诸将反目了。就在石闵和李农筹划朝政时,据于冀州的汝阴王石琨举兵来攻邺城,与其并行的还有张举和王朗,共七万兵马。
消息传来,石闵却完全没当回事。
这日,他招来了李农和小将冯正星。
“石琨等人来犯,敢不敢与我迎击这班羯贼?”石闵看着冯正星开口便问。
“惧者何来?正欲与大将军沙场破敌!”冯正星满面胀红。
“好,带上你的尖刀随我上阵!”
李农深知石闵秉性,每战必欲争先,但现在毕竟时过境迁,身为主帅怎可轻易犯险,便道:“大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为帅者运筹帷幄即可,怎可争先于士卒?”
石闵哈哈大笑:“大司农勿虑,只备好酒宴便可!”
是日,石琨七万大军兵临城下,大将军石闵上阵了。
石闵帅兵出城着实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石琨等人更是相顾莞尔,因为,石闵只带了一千兵将。是的,他只带了一千骑兵。
“我七万,你一千,这与大象弄蚂蚁有何区别,看我如何擒你!”
但是,石琨很快就笑不出了,因为对方发起了突击。
随着城上如雷的战鼓,石闵前军突然暴起了阵阵弓弦之声,一排排利箭横空出世,“哧哧”破空之声瘆人心魄,飞蝗所向顿时鬼哭狼叫,人仰马翻。
峡谷飞瀑般的箭雨过后,马队两下一分,一员战将率先杀出,正是大将军石闵。冯正星和潘荣领一千余骑紧随其后,骑阵像一股洪流般涌入了石琨军中。
石闵军的喊声很特别,并非乱哄哄的呐喊和鼓噪,一千余众只有一个节奏,杀!杀!杀!干脆而响亮,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石闵乃天生神力,他的武力是连年征战累积之功,就像渡劫一般,不知经历了多少闪电天雷。此时的他犹如天神下凡,手持双刃矛披荆斩棘,势不可挡。两边冯正星和潘荣更是判若蛟龙,携众兵将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石闵军在敌营中连续冲杀,几入无人之境,千余骑兵始终保持着队形,便如猛虎扑进了羊群,羯兵望风而避,溃不成军。史书中用了五个字描述:“羯迎风摧溃”。石琨军哪里还能抵挡,纷纷溃败而去,只留下了三千余具尸体。
这一仗以少胜多,其震慑之功足以令天下群雄变色,石闵一战便先声夺人,歃血盟尖刀更是一战成名。
……
闰正月,石闵作为大将军和李农等僚属共同执政已有月余。
这期间,石闵散粮济民,施行晋法,汉族百姓拥戴备至,新朝已俨然成了气候。
然而,四方的胡族也在聚集力量准备反击,而此时的朝廷却外无盟友内有遗患,可谓势孤力单,石闵即便是想要养精蓄锐也没这个时机了。既然各方势力无一归附,那就打吧!第一个目标他锁定了割据石渎的张贺度原后赵大将。
一番准备,冉闵和李农带领三万骑兵出发了。
石闵和李农前脚刚走,石鉴却坐不住了,他觉得这正是苦等难逢之机,便叫过身边平素最为亲近的宦官,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那宦官寻机出了宫城。
这宦官领了石鉴之命,是给占据滏口的抚军将军张沈等人送信,让他们乘石闵率兵外出之际突袭邺城。
邺城空虚,张沈大军一到必可轻易攻破城池,石鉴似乎又迎来了希望。然而天命不可违,石氏哪还有什么希望,那送信的宦官快马加鞭,但去的却不是滏口,而是昼夜兼程追上了石闵和李农。
看到诏书,石闵和李农怒不可遏,三万劲旅掉头急返,石氏家族终于走到了最后的关口。
回到邺城,石闵二话不说,直接废黜了石鉴,并把他杀掉。一起被杀的还有后赵国主石虎的二十个孙子,其他石姓皇族,无论老少,一律屠杀,石氏家族彻底被毁了。当年石虎穷兵黩武滥杀无辜之时应该不会想到,终有一日他会子孙尽亡,宗族湮灭,种族不存,正应了那句话:天理昭昭,报应循环。
现在,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来了,国不可一日无主,谁来当皇帝,或者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廷上众人议论纷纷,且颇有不同。
那么,石闵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个暂时还不好回答,但事实证明,他是真的想当皇帝。
终于,司徒申钟等数十名臣属打破了某些矜持,共同向石闵进献皇帝尊号。
然而石闵的表现却颇有些耐人寻味。
其一,他要把皇位谦让给李农。可以说李农并非不能胜任,他不是纯粹的文人出身,既有治国之能,身后又有彪悍的“乞活”大军,但李农却执意推辞了。
其二,石闵说:“我们原是晋朝的人士,如今晋皇室尚在,我希望和诸君一起分割州郡而治,各自称为牧、守、公、侯,然后上表迎接晋朝天子返回故都洛阳。”
可以说这其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他真是这个意思吗?应该是不尽然,否则就没有上述耐人寻味的表现。如果真有此念就应该先讲这番话,陈明厉害,而不是先谦让于李农。这样做,即便是李农等人再有不同的主张也无法出口了,否则便是分歧和猜忌。再或许,石闵真的是如其所言,只不过是境况使然,顺应时事罢了。
接着尚书胡睦进言道:“陛下的圣德顺应天意,理应登上天子之位。如今晋氏衰败,远逃江南,怎么能驾驭各路英雄,统一四海江山呢?”
其实这话也不无道理,东晋的皇帝只能算半个主人,实际上是和手握大权的王、谢、桓、庾四大家族联合执政。东晋的名士,要么是品德高尚但能力缺乏的庸才,要么是能力强悍但天天都想着篡位的枭雄,所以,尽管东晋有能力收复中原,却不敢启用像桓温这样有野心的大将,而出师北伐的都是像殷浩、褚裒这样“腹内原来草莽”的所谓“名士”,如此势弱又焉能收复失地?
于是石闵终于说了真心话:“胡尚书之言,真可谓识时务知天命啊!”
石闵真的就那么想当这个皇帝吗?其实还是不尽然,他谦让李农就是明证。他在羯人的圈子里长大,从骨子里瞧不起东晋朝廷才是真的。
公元350年庚戌年,石闵登皇帝位,改元永兴,国号大魏。
庚戌年三月,石闵恢复冉姓,尊其母王氏为皇太后,立妻董氏为皇后,冉智为皇太子,其余诸子进爵为王,李农为太宰、兼任太尉、录尚书事,封齐王,诸子皆封为县公,文官武将进三等官位,封爵各有等级。
冉闵终于走到了最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