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有月余,冯正星确定自己可以走了。
临走前他还要做一件事,他不想让救他那两个人受到牵连,包括那几个同食同寝的伙伴。
是打算把他们都带走吗?当然不行。先不说这几乎办不到,即便是能带走,他们的家人也会受到连累,况且当兵吃粮也算是一种活路。
此时,他能做到的也只是不连累他们。
将军每日一早都会去校场看操练,而每次都会带着冯正星和另一个士卒,帮他带些兵刃和用具一类的物件。
从大帐至校场途中有一道山谷,山谷不深,但下面却是一条河流,冯正星知道,那河水很深。
一切准备停当,冯正星要走了。
将军骑马在前缓行。就在那士卒未留意时,冯正星一失足滑下了山谷,眼见着收势不住,翻滚着跌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将军和那士卒眼见着冯正星顺流而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去了。毕竟没了一个无名小卒,实在不是件打紧的事。
……
十数日的奔波,冯正星终于望见了汝南,再往前就是晋朝的地界了。
一别数载,经历了生死,便恍如隔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稀释了。只是,一路上再不见羯人凶狂,这一来一往却也倍感欣慰。
一件事他苦思已久,父亲的离世隐含着诸多谜团,现在想来似乎也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与歃血盟相关,第二个就是西山的秘密。
是谁想知道这些秘密呢?威武堂?“神道”李怀?或者兼而有之?
威武堂已不复存在,而李怀也早已没了踪迹。
那日大帐中韩秦的话犹在耳中,他猜测,韩秦没有说谎,那个内奸就在岭南帮中,而这个人或许就与李怀有关。
尽管念着家人和柳嫣,但途中顺路,何不探访一番。
他要去的是江州和武昌,这里曾是岭南帮的地界,李怀那些人也曾在此地盘恒。
江州还是那个模样,而城外的岭南帮驻地却已荒无人迹。
辗转数日,他还是来到了武昌。
据田允讲,离此二十里之外就是牛家洼,他的弟子牛坤还在家中,何不去探访一番,有个向导总强过自己乱撞。
牛家洼不大,冯正星很容易便找到了牛缰家。
报了姓名,刚刚返回牛家洼的牛坤喜出望外,脱口道:“都说你在疆场上没了性命,这不是好好的嘛!”说罢,自己也觉得别扭,又憨憨的笑了起来。
“我师父他们刚走十几日,你们可曾见过面?”
冯正星一愣,惊讶道:“他们来做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神道”李怀!冯正星恨恨的咬着牙。
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返回西山,此念一出,他的心早已飞过了崇山峻岭。
……
武震和林颉正风风火火的赶往落雁岛。
昨日岛上传来消息,在北境落难的岭南帮长老任仲回来了。这当真是非同小可,柳儒雅急命武震和林颉前往接应。
虽然有钱君如的提醒,但任仲毕竟有岭南帮长老的身份,又曾同仇敌忾,当然不能默然视之。
任仲和一位兄弟暂居在柳家宅内。武震初见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几何时,那个英武豪迈的汉子已与乞者无异,蓬头垢面,脸色灰暗,就连目光都显呆滞,这还是那个纠纠武者吗?
见到武震,任仲浊泪纵横,哽咽难言。
……
直到两日后,任仲才稍稍打起了精神,柳儒雅和田允进门时,他刚刚用完朝食。
“好些了吗?”柳儒雅关心的问。田允则握起了他的手。
“好多了,只是这心里……”任仲眼圈又红了。
“如不是当年帮主和我等失察,兄长何至于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都过去了,还是看开些,还有我等兄弟们在呢。”田允含泪劝着。
“兄弟是心有不甘呀!”
自任仲上山,柳儒雅等人一直没有谈及有关岭南帮的事,此时听他提起,便探寻道:“贤弟一众究竟遭遇了什么,以致落得这般境况?”
“唉!说来惭愧,都是我等愚鲁,连累了众兄弟!我……嗨!”
说起代陂之战,任仲悲愤怨怒几欲发指。
……
随官军出征是郑胥和的建议,尽管高维贤和任仲等蓄意逃避,但终究挨不过群情激越,七月中,岭南帮数百人马在郑胥和率领下出发了。
在彭城稍事休整,岭南帮一众便奉命随大都督褚裒的部将王龛、李迈赶赴鲁郡,去接应那里的聚义百姓。
兵至代陂,前面正遇上后赵的兵马。
对面军阵严整,一望无边,显然有数万之众。王龛、李迈急令部下暂停,以便见机行事。
闻听阵前报号是李农兵将,且已开始扎营,王龛稍稍有些安心。
李农是汉将,且麾下大部为乞活军人马,追宗溯源本是一家人。如今后赵内乱,各种势力推诿观望,作为汉人的李农似乎也应有所动摇,是以李迈令部下不准出击,撤退或待援再行定夺。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李迈与对面喊话之际,军中突然射出一排冷箭,对面当即有数人中箭跌于马下。随后一排箭弩从对面射来,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
后面的任仲看得真切,这冷箭正是从岭南帮的营中射出,而为首之人却是自己的部下,他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如此变故已不容阻止,眼见双方刀兵相向,所有的迟疑都已不再适合,大战瞬间爆发。
只两个时辰,晋军大部被斩杀,冲散,兵力如此悬殊,这本在意料之中。
郑胥和带着岭南帮部众苦苦撕杀,欲寻一条生路,但后赵军漫山遍野,水泄不通。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众兄弟纷纷倒下,却毫无回天之力。最后,在潮水般的冲击下,郑胥和和任仲等十几个兄弟被压在一处山谷边,最终被迫全部翻入谷中。
跌入峡谷的有十几个人,但幸免于难的只有郑胥和、任仲和另一位兄弟。所谓幸免,也只是没死而已,郑胥和全身多处骨断,奄奄一息,幸好任仲和那位兄弟伤势较轻,费尽周折地带着他躲进山中一户农家,侥幸得以生还。
任仲和那位兄弟帮人种地,采药,吃尽了苦头,郑胥和总算又挺了过来。
在山中耽搁了一年有余,他们终于可以回乡了。但老天似乎专跟他们过不去,刚刚下山,却迎面遇上一群兵丁,不由分说便被赶到军营。郑胥和重伤初愈,功力折扣大半,根本无力抵抗,三人无奈,只好给这些士卒喂马,这一耽搁又是一年多。
说到此处,任仲哀叹连连,曾经的一帮之主,堂堂的帮中长老,竟然受此屈辱。
回到江南月余,郑胥和便让任仲赶往落雁岛,因为他们听到了有关高维贤的消息。
“当真有高副帮主的消息?”田允问。
任仲一脸愤恨,亦心有愧疚道:“我与他相知多年,患难相随,却不想他竟如此处心积虑,是我害了一众兄弟啊!”
“高维贤蓄意挑起战端,他总有脱身之计吧?”
“那是当然,否则岂非自寻死路!”任仲愤愤道。
“我只是没想到,岭南帮上下对他不薄,他高正海凭什么如此恶毒?”
“高正海?”田允一拍后脑,“我怎么没想到!”回头看看柳儒雅,“这‘正海’是高维贤的‘字’”
“噢!‘海先生’,原来如此!”柳儒雅恍然大悟。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得任仲一脸茫然。
……
冯正星心急,连番紧赶,这日已到了西山左近。
看看天色已晚,他不想夜半三更的打扰众人,便耐下焦躁,住进了路边的小客栈。
他与冯俨曾来过这家客栈,只不过那次他是等在外面。
躺在床上,冯正星久久不能入睡,倒不是西山已近在咫尺,而是客栈内的情形扰得他阵阵不安。
来到客栈时他就看见院子的一侧竟拴着十几匹马,看那马的形状却不是普通农家的马匹。这几年一直与军兵打交道,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军马。哪来这些军马呢?他越想越觉得蹊跷,毕竟再往前就是西山密营,而且这里荒芜,这么多兵将来此作甚?
他悄悄起床。外面静静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响成一片,不用说,这里住了很多人。
“还没睡?”掌柜问。
“嗯,晚间吃多了,起来解手。”
“出门右转就是,天黑,看着点。”掌柜热心的提醒。
“好多马,都是你家的?”只片刻,冯正星回到了房内。
掌柜笑了,悄声道:“都是客人的。”
见冯正星要回房间,他又招招手,神秘兮兮道:“别乱打听,里面住着官家,来剿匪的。”
剿匪?冯正星一时不解,疑惑地转身回了客房。
越想越觉奇怪,这方圆数十里他都熟悉,哪里有什么匪类?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该不会是……他再也躺不住了。
刚想起身,他又停了下来。此时已是后半夜,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路数还无法确定,而且现在回到西山也进不了营地,如果不约好,没人会把渡船撑过来,还是留下来看个究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