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池虽然娇憨却绝不刁蛮,听说那白狐厉害如斯,便怎都不肯让师傅因为自己吃的一点小亏而甘冒奇险,遂绝口不再提报仇出气之事,转而叽叽喳喳地问起师傅这些年的经历。
张乾倒也没有刻意隐瞒,捡着重要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些。
旁的事情倒也罢了,二女听说师傅居然已经成亲,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娘大为好奇,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等听到张乾极尽溢美之词地形容了一番后,她们脑中都浮现出一个艳若桃李、冷如冰霜、踏月而至、飞剑取头的白衣女子影像,俏脸上都现出歆羡向往之色。
如今这一场射猎自然无法持续下去,傅清风当即让出了自己的坐骑给师傅骑乘,自己则与妹妹共乘一骑,一骑回转顺天城内。
一行人穿街过市来到城右权贵聚居的一条街上,往里第四家占地规模不小却远不及其左邻右舍来得华美的院落,便是当朝重臣兵部尚书傅天仇的府邸。
刚到家门前,傅清风伴着师傅往里走时,傅月池已经撒开双腿跑了进去报信。
今日却是恰逢傅天仇休沐之期正在家中,不多时即由傅月池引着一起迎了出来。
张乾急忙上前向看上去容光焕发、反似比几年前年轻几岁的傅天仇施礼。
傅天仇知道女儿这位年纪轻轻的师傅是个风尘奇人,不仅一身修为超凡脱俗,眼界见识更是远迈同侪,当时也未视之为后生晚辈,而已平辈礼数相待。
彼此寒暄过后,傅天仇将张乾让进客厅,吩咐人安排酒宴款待。
宴席之上,张乾先问起庞勇和夏冰这两位老友的近况。
傅天仇笑着说道如今庞勇却正是春风得意,不仅投身悬鉴司内任执事之职,且借助悬鉴司的资源和功法成功突破瓶颈晋升人仙,后来也终于和夏冰结为夫妇,婚事还是他负责一手操办。
本来他们夫妻两个平日里都是傅家的常客,只是近来似乎在查一桩案子,结果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张乾注意到傅天仇在言谈之时,眉宇间总透出些愁闷之色,便出言问起对方是否有什么心事。
傅天仇先将宴上侍奉的仆婢打发走,待到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才叹息一声道:“也不知是否是老夫人老多疑,总觉得如今一切都欣欣向荣、恢复了几分盛世气象的大周隐有大患!”
张乾突闻此惊人之语,脸上却毫不动容,淡然道:“傅公因何做此论断?”
傅天仇压低声音道:“两年前,被陛下聘为国师的慈航禅院住持、圣僧无尘禅师结束闭关,移驾至京城的慈航分院演说佛法,一时间招来信众如云,其中不乏朝中重臣,甚至……陛下也多次请国师入宫讲法,据说已经开始择时斋戒诵经,有了几分佛门信徒的倾向。这实在令老夫担心……”
听对方说到那位无尘禅师,张乾心中登时一凛。
这些情况他在民间也有些耳闻,那位慈航禅院住持、国师无尘圣僧本已令他联想起前世的一些记忆。
但王婉又说过另一则秘闻,昔年东岳帝君秉善恶果报之道、斩杀了七大妖神之一的金蜈尊者,却惹得那位万妖至尊出手,将东岳帝君击杀于宇宙真空。
两相结合深思,这一潭水实在深到令人望而生畏的程度,反正如今的他是沾都不敢沾到一点,傅天仇若是不慎卷入其中,只恐顷刻之间便要粉身碎骨。
当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位国师可曾借宣扬佛法之机扰乱朝政?”
傅天仇摇头道:“不但不曾如此,国师反是几次向陛下进纳忠言,献上几条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的良策。出于对国师的尊重和信任,陛下都欣然采纳并着力颁布实施。”
“既然如此,傅公又担忧什么?”张乾婉言劝解道,“我也知前代有不少君主因崇信佛道而生祸乱。但所谓福祸相倚,凡事都要从两面来看。佛道信仰本身都是导人向善,若国师能正确引导陛下,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
傅天仇心中虽仍无法释然,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毕竟那无尘圣僧所做的一切都令人无可挑剔,只得点头道:“希望一切便如一郎所言才好。”
或是多饮了几杯酒,心中又不知不觉将张乾摆在与自己相当的位置上,傅天仇接着说起另外一件烦心事。
眼看得两个女儿已渐渐长大,又都出落得亭亭玉立,近来已有不少同僚婉转托人说和。
他也想令两个女儿早些终身有托,自己也便少了些牵挂,便先向长女清风吐露口风试探其心意。
岂知这丫头竟是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甚至根本不问那求亲之人的出身品貌。
按说终身大事当由父母做主,但傅天仇怜惜女儿早年随自己吃苦,怎都要让她自己对婚事满意而不至将来生活不谐,便也没有自做主张。
只是事情总不能一直拖下去,他妻子早亡,自己一直未曾续弦纳妾,女儿心中究竟如何想的,他这做父亲的实在无从捉摸。
看着这平日总是忧国忧民的老家伙为了女儿长吁短叹,张乾倒是感觉他身上多了几分人情味,显得“可爱”了许多。
“傅公,我却是有些知道清风的心思。”他回忆着当初的一幕,叹息道,“当初清风向我拜师求艺时,曾说过一句话——她知道傅公为人刚直不阿,重回官场后必然招来无数嫉恨,所以要学好武功守护傅公。”
傅天仇当时呆住,半晌后才连连摇头道:“真是个傻孩子,老夫又岂肯让她如此消磨大好青春?此事却不能再由着她任性,明天老夫便……”
“傅公且稍安勿躁。”张乾急忙将这真情流露的老人家劝住,“其实清风的亲事,傅公实在不必如此着急。”
看傅天仇不解地望着自己,他又解释道:“清风的心性禀赋都属上佳,既已随我踏上修行之途,将来的成就如何却难以断言。即使止步于人仙之境,也将拥有超过一百五十年的寿元;若更进一步晋升地仙,寿元更会延长至五百年。仅从这一点考虑,她也不适宜嫁入寻常人家。”
傅天仇立时怔在当场,他虽然对修行者有些了解,但听张乾从最基本的寿命说起,才知道修行者与世俗中人间的巨大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