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二十九章(1 / 1)枯城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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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繁华的街区,景行看了眼不远处密集的行人,问“要是他以后再找你麻烦,或是把怨气出在你身上怎么办?”

“在人前,他是最亲和出色的前辈,才刚过三十岁就当上副主任。他不会轻易毁坏好不容易筑造起的形象。”

“那人后呢?”

“谁要看他的人后。”王琦很不屑地轻嗤,把衣领攥得更紧。其实她也不确定以后的日子是否还能安稳。她不希望自己冰封起来的平静让人打破。在这家医院的实习期还有两个月,期间不可能不和药剂科打交道。而且在学校安排实习的三家医院及其它几所她冷眼旁观的医院中,这一家的工作环境是最令她满意的。她也希望毕业后能顺利进去工作,不想因为那种人耽搁铸造的心愿。

但她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佯装镇定地笑了笑,压制厌烦的情绪,说“真是可惜,刚才应该把他的小笔记本拿来的。他时刻随身携带。你别看他那样,他一面对事业也是个很仔细的工作狂,总是随时拿本子把疑难点和要点记录下来,没事时再翻看。所以大家都很想借他的笔记本一览。但他对谁都推脱,说看笔记要看自己亲手记的才有用。”

“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我看别人的笔记,也会感觉晕眩,好像是在看天书。”

“是啊,我也同意。”

“那你拿来有什么用?”

“撕掉它。”王琦不假思索地说。

景行笑道“要是他宝贝的笔记本单独不见了,他一定会怀疑你,到时候你就真的有麻烦了。”

“所以不该是你去脱,而是我去把他的大衣给脱掉,一并带走。他总不会来问我,是不是扒了他的衣服?”

经过一排卖宵夜的摊位,各种香气混杂着扑面而来,与摊主大妈抻起脖子的抱怨搅在一起,形成一种纠缠的味道。王琦说“要是有一类人知道,一定会说我不该这么做。即使他了解始末,也会说这是两码事,侵犯就算侵犯的账,你不能毁坏别人辛苦积累的成果。他面对副主任,也一定是说,你不该对女生如何。别人无论好事还是坏事都做完了,他还在那里不该不该呢。”

她抿唇笑道“不过连我自己有时都不知道,什么事该不该做。就像为学业暂时将感情搁在一边,搁的时间久了,会变成冷漠的人。”

路边的花坛种满艳丽的山茶,为租界的繁荣增色。

景行浅笑道“在我的家乡,新娘要给新郎一张花笺,自己也留一张,为记下以后携手的时光中彼此之间的每一件大事。花笺上能记下很多事,但是它不会告诉你什么事不该做,就像你也无法质问前路将要发生的事究竟应不应该出现。而且那花笺……”

他忽然停下车,像是要往回走。

王琦问“你该不会是要回去拿笔记本吧?”

景行摇摇头,说“你等我一下。”

他跑去后方不远处的拐角,买了两袋糖炒栗子,又跑回来递给她。

“听说受到惊吓之后,吃一点甜的,心情会放松许多。”

她接过那袋尚为滚烫的栗子,握在手中。脚踏车又往前行驶,摇晃出一串铃声。

她看见不远处的繁华,发觉心脏生出一股与马路相同喧嚣,令她反感的拥堵感。王琦说“没法吃,我总不能边吃边扔一路的栗子壳吧。”

她发觉车身略有摇晃,抬目一看,前面的人静如止水。

很快景行就说“其实是我自己想吃,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给你也买一份,就想到那个说法。”

另一包栗子被他揣进大衣的兜里。他买回栗子后,她见冷风瑟瑟,就把大衣还给他,说“你挡在我前面,没有人会看见的。”

那香味格外清甜,带着温馨的气息,闻见已让人心神安定许多。王琦说“晚上吃栗子,不好消化。”

“不是今天晚上吃。我明天起来,用冷栗子煮粥。”

“哦。”她吐出一道没来由的气息,问“花笺的事没说完。”

“我想应该很多人都不会真的去写吧。即使到晚年无意间翻出那张花笺,上面也是没有字的。因为说是说记录彼此的事,其实若是要写,也都是有关自己的心情。花笺逐渐呈现的是自己的样子,然而没有人能想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即使心知应该变成什么样。”

“但你好像看得很透彻。”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坏,只会变得越来越像自己。”他说“你也一样。”

“照你所说,那张花笺原本是两情缱绻的象征,却变为很现实的概念。”

“也不全是。那并不是一张苍白的纸,不是还有一株花吗?”景行说“谁也不是一张白纸,只写满单词公式,专业术语或是收入支出。在那张纸的角落,有一株花。那是人最温柔也最有力量的部分。

“角落?”

“我们每天都要用八九个小时工作,八九个小时睡觉,但是谁会每天都用八九个小时谈情说爱?我认为,最好的感情是在角落安静盛放,而不是占据白纸上最主要的空间。所以你对学业做出的选择,至少在我看来,并没有不应该一说。”

他没有去看那些茶花,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笃定地说

“至于不同的人,自然也栽种着不同的花,可是向往与守护的意义却是相同而唯一的。”

王琦不再说话,望着他另一侧空空如也的口袋,伸手在冰冷的空气中僵持片刻,将几小袋药片不动声色地塞进去。

几乎同一时刻,她问“要过年了,我想做一件新的旗袍,换种心情。可是我很少买衣服,我妈的眼光又太单一。男生的意见或许会更有价值。”

她问得很自然,景行也没有敷衍了事地说一句“我也不懂”之类的语句了结话题,他细想许久后说“可惜试试银灰和粉紫晕染的搭配,在裙摆上再绣一只燕子。”

她缄默半晌,颔首道“好。”

到她家楼下后,景行说“今天晚上的事是秘密,对吧?”

王琦把栗子也放进大衣口袋,用似是玩笑般的口吻说“对啊,当然是秘密。”

举行宴会的前夕,若暚就搬进了良太的家。良太单独整理出一个房间给她,并告知众人她的身份。纵然因为绫子新丧,无法举办订婚礼,但他明确宣布终身大事的对象已确立,此时的宴席就是要把她介绍给众人认识。

若暚坐在榻榻米上,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自在,跪坐在地上,看着墙角的一株白梅花。

若暚回过神,发现良太的身影已经印在门纸上,然而他也未发出半点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木门被拉开,他走入房间,第一反应就是对她笑了笑。这几天他一直都挂着这样疲倦的笑意。若暚明白,他的父母一定相当反对这桩婚事。

良太盘腿坐下,看见她已经换上那身临时赶制的和服。那是准备在宴席上穿的礼服。她问:“好看吗?”

他先是点头,随后又尴尬地说:“现在无论是哪个国家,都很流行西式婚礼呢。新郎穿着西装,新娘披上雪白的婚纱,手拿捧花,在礼堂里接受来宾的祝福。我觉得那样也不错啊,你说呢?”

她知道他的顾忌,是担心自己不愿意穿上敌国的礼服,索性折中处理,避开任何一方的婚礼仪式,采用西方的风格。

“我们有句俗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觉得我穿上好看,那就行。”她抬起宽广的袖子,看着缎子上绣的几支红梅花,还有折扇与几种不曾见过的小图案堆砌成饱满艳丽的纹饰,笑道:“其实两个国家的风格有许多地方很像。”

良太说:“是啊,我们一直很崇尚中国文化,而且日本有很多文学,艺术和建筑都是来源于中国。”

“我们的婚礼上也要穿红色,但是很少在礼服上绣梅花,几乎都是牡丹。”

“这不是正式婚礼上穿的礼服。结婚当天,我们国家的新娘子和西方一样,也是穿一身白衣,叫白无垢,象征世上极致的纯洁。”

“白无垢?名字真好听。”她淡淡一笑,收起袖子,又把视线挪到角落那纤尘不染的白梅花上,说:“也对,我们并不是正式的婚礼。”

他脸色一暗,发青得像是那个插白梅花的青瓷瓶。他一字一句,艰难而清晰地说:“如果得不到父母的认可,我就很着急地把你娶进门,那对你而言很不公平。你放心,若是一段时间后,即使他们不答应,我也不会让你难受的。”

“没事啊。”她伸出手,搭在良太冰冷的手上,说:“我不是跟你说,其实连宴会都没必要办。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就不知道吧。我并不在意。你先办妥你家的事,不用多思虑我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处境,因为在中国也一样,即使是现在盛行自由婚恋,若得不到家人的认可,两个人始终会走得很累。”

“那不一样。”他笃定地说:“那是我给你的承诺。你在我面前,不是不存在的。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应该认识你。”

若暚无话可说,纵然他在许承诺时,表情认真地像个孩子,但她很清楚:那种态度是很多阅事无数的成年人遗落的东西。

良太打开带来的盒子,取出一枚樱花步摇。金丝缠出的叶子也是折扇型,垂下的流苏形似江户风铃的音杵,一看就是日本款式的花钗。

“那天总要戴一件我送给你的首饰。”

“你是不是第一次买首饰?”

“对啊,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挑。以后可以跟着你多去逛街,应该就能学会了。”

她弯起唇角,自嘲道:“你跟着我学,一辈子也学不会。我也从来没有买过首饰。”

若暚说出这句话,良太并不意外,笑着说:“那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学。”

若暚收起那枚花钗,将盒子摆在白梅花下。良太又问:“对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什么意思?怎么像是骂人的话?”

“意思是嫁给爱慕的人,哪怕跟着他当鸡做狗也愿意。”她故意曲解原本顺从与认命的含义。

他很不能理解地笑道:“为什么啊?如果对方真的爱慕她,还愿意让她跟着自己当鸡做狗的话,那能称之为爱吗?”

若暚还没有回答,听见庭院里传来两阵野猫的叫唤。良太忽然蹙起眉,往外面看去。若暚看见树丛里移过一团黑影,说:“好像是那只瘸腿的黑猫,一定是担心以后找不到我,没有饭吃,就偷偷跟着我过来了。”

“哦,那我让人去给它准备一点鱼片拌饭。”

“你不喜欢猫吗?”若暚捕捉到他的小表情。

良太实话实话:“确实不喜欢,小时候让野猫给挠过,疼倒是不疼,就是夜里忽然发起高烧,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医生说是感染什么细菌,我忘了。反正那段时间既睡不着,也清醒不了,又时常吐,实在太难受,以后再见到猫就避而远之了。”

他说完后,闷声不响地盯着树丛看。

“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只有这一个原因?”若暚问:“跟我说说看吧,不然你能跟谁说?”

“我先去让人给它拌饭。”

良太走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对若暚说:“其实没什么原因,就是想起一个在日本流传很广的传说。”

他满不在意地笑了声:“我很无聊吧,居然会纠结那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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