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闻言脸上笑容一僵,“什么事记的不真切了?”
“我记得我得到了你的死讯,去了前方,可是后面的事情便记不清楚了。再后来,我便中剑了。所以,我是怎么死的,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还有阿爹阿娘,他们现在又在哪里?”沈颜看着楚御,一字一句的问。
楚御的脸色微微黯淡,他开口,语速缓缓,“我并没有死,当时战况激烈,我被拖在了战场上。敌军知道你留守在后方,假作信使来报,以我为饵,诱你到战场上去,目的是为了用你来威胁我。混乱之中,你被误山了。”
“那我阿爹阿娘……”
“对方人多势众,我族不抵,族长和夫人……殉族了。”
“弋族自古以来便隐居避世,部落皆选在偏山野林里,即便世局动荡,也不该到波及到弋族才对。”
“我族辈修习巫蛊之术,虽不近长生,却也足够长寿。单这几百年的寿命,便足以引众多强权者眼红了。”
“所以,那一战是为了灵蛊而起的。”沈颜眼底有深深黯稠色,“我们……败了?”
“你还有什么是没和我的吧。”沈颜沉着冷静,幽幽开口。
楚御喉口一噎。
“我都想起来了。”沈颜看着楚御,冷冷的。
楚御面色一变,“阿颜……”
“是、我、害、死、了、阿、爹、阿、娘。”一字一顿,似难以置信,又字字确凿。
“并非如此……”
“我亲手杀了阿爹。阿爹身殒,阿娘伤心过度选择自刎。而我亦自戕了。”沈颜像中了魔障一样,直勾勾的看着楚御,“迎兮,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对阿爹出手?有一个人,他在阿爹身边,那个人是谁,为何我记不起他的模样和姓名?”
“阿颜,答应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楚御扳着她的肩,恳求安劝。
“迎兮,我好累。不要让我猜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沈颜看着楚御,恳求道。
“没有了,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楚御的目光闪了闪。
“那……我为什么会对父族出手?”沈颜依然执着于这个事情。
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可失手害了父族的原因,她却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迎兮,告诉我。”沈颜看着他,诚切认真。
楚御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脏阵阵抽痛。
“那个人是沈禄桉。”不忍再看她这副模样,楚御开口出那个名字。
“沈禄桉?那个男人是沈禄桉?”沈颜看着楚御,难以置信的问。
这个名字,她从他口中听到过一次。
沈禄桉,沈敬德的父亲,夏昭开国皇帝。竟然是他!
听到沈禄桉的名字,沈颜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双眼,深深沉沉,再没了波澜。
“沈禄桉……沈禄桉……”沈颜低声呢喃,脑袋蓦的一痛,脑海中模糊的脸终于清晰。
同时有新的零星碎片浮现,沈颜扶住额头,眉心紧锁,撑着眼睛,过电影似的看着那些带血画面在眼前闪现。
那些碎裂的记忆拼接在一起,她看到了……
第一幕,沈禄桉来报,楚御战死战场。
下一幕,风声萧萧,她随沈禄桉来到部落之门。那里有一道阵门,是阿爹和阿娘结下的用以护佑部落安危的法阵。
“不要开,不要开……”
沈颜在心里默念,可惜并无济于事。她眼睁睁的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打开了法阵。阵门打开,外面是黑压压的铁甲敌军。
阵门打开的一瞬间,铁甲军冲锋而来,她立于门前,呆若木鸡。
她亲眼看着部落族人被斩落马下,亲眼看着滔大火吞噬掉她的园林。
有人擒住了她,她挣扎,换来的是厉责打骂。她被拖在马后,看着颠倒地,感受着后背拖地噬心疼痛。
一直被拖到了战场上,沈禄桉救下了她。
然后她见到了阿爹阿娘。
阿爹身上负了伤,阿娘脸上溅了血,敌军在劝阿爹阿娘不要负隅顽抗。弋族已殁,部落已毁,等待他们的只有投降,若投降,便留她一命。
阿爹阿娘誓死不降。
然后她在沈禄桉的驱使下走上了前去,一剑刺穿了阿爹的心脏。
一剑,阿爹死了,阿娘惊了,她也醒了。
沈禄桉在部落已久,他偷学了花家的傀儡术,对她下了术,驱使她杀了阿爹。
阿爹死了,阿娘绝望,抽出他胸口的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一把刀,两条命,一转眼的功夫,便只剩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她平阿爹阿娘身边,痛哭不已,直到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变冷,直到她哭的窒息。然后她拿起那把沾染了阿爹和阿娘的血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长剑入体,冰冷噬骨,意识消散前,楚御赶来了。再之后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部落沦陷,阿爹身陨,阿娘自刎,而楚御为了照看她,亦无力统领战场。本就敌众我寡,再加上群龙无首,这杖,如何能胜?
“对不起,是我无能,未能护弋族周全。”楚御神色亦黯淡。
弋族败,夏昭颁皇令:屠。
一个“屠”字,弋族人死了十八万。
弋族繁衍从来不易,最鼎盛时期,也只才有二十四万人口。
“我们……败了……”沈颜僵硬的抬起头来,看着楚御:“弋族战败,是因为……我。”
沈颜的声音咧咧抖颤,胸膛亦起伏剧烈。她不愿意相信那些,可那些记忆却又那般深刻,深刻的真实。
她忘了那些事,因为愧疚。
唯有愧极才会遗忘。
“不是的,阿颜。”楚御摇头否认,“是沈禄桉,他欺骗了你,欺骗了族长,他……”
“是我开的门。”沈颜语气坚决。
“……阿颜。”楚御安慰的唤。
沈颜却已经彻底没了理智。
“是因为我打开了阵门,放敌军进了部落,部落才会沦陷。是因为我,阿爹才会身殒,阿娘才会自尽。还是因为我,你才会将魂血消耗殆尽,弋族才会败的那么彻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不是的,阿颜,不是你。”楚御出声安抚,稳着她的情绪,“你只是被沈禄桉骗了,所以才会造成那个局面。”
“是他骗取了你的信任,是他告诉你,我战死在了疆场上,是他诱导你打开了部落阵门,也是他利用从花家偷学的傀儡术下操控你,你才会误害了族长,他才是造成今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楚御极其劝慰。
他知道回忆起这些对沈颜的打击有多大。一时接受这么多信息,她定然受不了。
“阿颜……”
“迎兮,我有些累,我可以睡一会吗?”沈颜闻声怔怔抬头看向楚御,求救似的问,目光躲闪。
她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强大,可真想面对这血淋淋的真相,她下意识竟然是想逃……
“可以,当然可以。”
楚御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连连点头,送她回到房里。
“迎兮,我阿爹阿娘的灵蛊可还在?”上榻之前,沈颜拉着他的手问,
“对不起……”楚御低声致歉。
“我知道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沈颜身子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上榻,躺下,闭眼。
她躺下了,却并没有睡着。
眼前全都是那些染血的画面,她咬紧牙关,咬肌跃动。
沈禄桉是她救回来的。
是她将灭族仇人带进了部落,是她为他打开了大门。
她恨啊……
恨自己无用,为族人带来灭族祸患。更恨自己愚蠢,竟认贼作父这么长时间。
沈禄桉对弋族出兵是为了长生,屠戮弋族人是怕弋族会兴兵复仇。而他真正看中的,其实是阿爹体内灵蛊。
弋族族长体内灵蛊是弋族蛊王,纯阳灵蛊,魂血精纯,养入体内,活上千年不成问题。
她不用问也能知道,阿爹阿娘体内的灵蛊定然被沈禄桉夺走了。虽然现在的夏昭皇帝是他的儿子,但沈颜确信,沈禄桉一定还活着。
父母之仇,灭族之恨,不共戴!
沈颜想着,只觉得胸口越发憋闷,渐渐地,沉沉睡下了。
她再醒来时,楚御就坐在她床边,看着她。
“醒了。”楚御见她醒了,出声道。
“吃饭了。”楚御指了指一旁盖着的盆碗,“做了你爱吃的糯米丸子。”
“迎兮,你手下有多少族人?”沈颜冷声问。
楚御看着她此刻模样,一颗心越发难安。他不怕她哭,不怕她闹,就怕她什么都不,只默默地自己承担,就像现在这样。
她太平静了,平静的可怕。
楚御片刻停顿,然后开口答道,“当年一战我族损失惨重,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年休养生息,如今也只有我手下这不足三千人。你知道的,羌族繁衍从来不易。”
“不到三千人……”
沈颜低声呢喃,她在宫里那么久,对夏昭的势力多少有些了解。三千人,与夏昭国力差的太远太远了,即便出兵,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
“迎兮,我想报仇。”沈颜,声音低低。
“我知道,我一直在做准备。”
“夏昭国势之强,不是我族可比的。”沈颜摇头,“弋族从来无心问鼎下,如今亦然。”
“你的意思是……”
“沈禄桉,我只要他的命。”沈颜的眼中有杀机暴涨,“偷来的命,他活的已经够久了。”
“可是他体内有蛊王和蛊后……”
“那又如何?”沈颜粲然一笑,
“若我记得不错,阿爹体内王蛊是至阳的火系灵蛊,阿娘体内是至阴的水系冰蚕蛊。我继承了阿娘的体质,体内也是一只冰蚕蛊,一只继承了阿爹阿娘至阳至血的冰蚕蛊。”
“沈禄桉是男儿身,他只能养阿爹的焱龙蛊,我与他相克。”
“不,不要这样。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楚御闻言脸色一变,连连摇头。
“沈禄桉体内养的是蛊王,不会有其他人是他的对手,只有我才可以。而且只需要我就够了。”
“不,不可以!我不同意!”楚御严辞拒绝,“阿颜,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就一点点,我有办法。”
“你能怎么做?”沈颜歪头。
夏昭国势强劲,他们对付不来。沈禄桉体内养有蛊王,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与蛊王匹配很合了,他们也打不过,除了她与他同归于尽,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不要这样。”楚御一脸紧张的看着她,“这百十年来,我不曾坐以待保你相信我,等等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没用的,只要有王蛊在,你做的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
“那也不能牺牲你!”楚御情绪激动,低喝一声,一声吼出,楚御面色一紧。
“嗯”一声闷哼。
“咳……咳咳……”
两声剧烈咳嗽,楚御脸色瞬间转归,捂着胸口,人一下子萎了下去。
“迎兮,你怎么了?”沈颜见他这般模样,脸色一变。
“没……没事……”
楚御撑着直起身来,一把挣开她的手,夺门而出,踉跄而急促的脚步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迎兮……”
“不要跟过来!!”沈颜刚要跟上去,楚御沉喝一声,沈颜下意识止了脚步。
等沈颜反应过来再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楚御的身影。
“看到楚御去哪了吗?”沈颜看到在门外站着的莫瑜,急急问道。
“老毛病了,姑娘不必担心。”莫瑜老实答道。
他家公子每个月都有这么几,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可能是因为沈颜在,公子一时兴奋过头忘了日子,才会在她面前发作。
“老毛病?什么毛病?”
“这个原则上来是不能的。”莫瑜皱了皱眉。
原则上……那就是能。
沈颜眉头一拧,“快点告诉我!!”
“哎呀,就是旧伤复发了。”
“什么伤?谁赡?什么时候赡?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这伤是送您去异世养魂留下的后遗症,什么时候赡、伤在哪里、严不严重这些,您自己想吧。”莫瑜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