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日近黄昏。

三娘正卧于一石榻上小憩，鼻嗅芬芳，隐有困意。

四周萤火点点，忽闻远方传来轻轻脚步声，惊散而去。

三娘抬眼一瞧，只见一人身宽体胖，正蹑手蹑脚走来。

她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揶揄道：“老爷白日里才说我是妖怪，今怎么又来了，不怕奴家吃了你？”说着懒散的坐起身来，发髻微散。

李茂一脸讨好，坐于一侧，殷勤地敲腿捏肩，“三娘莫怪，方才是我老眼昏花。你貌若天仙，怎会是那妖怪！”

三娘冷哼一声，自顾自的站起身，回到房中。却见李茂急忙跟上，一双肉手攀上她纤细的腰肢，细细摩搓。

“三娘可还在怪我。”

三娘一个侧身躲过，掩面道：“奴家哪敢？”

仅露出一双杏眸，半含春雨半含烟，看得李茂是心猿意马，急吼吼地扑了上去。

正当他宽衣解袜，急不可待时，三娘眼含魅惑，一只手悄悄抚上他胸膛，尖尖的指甲渐渐渗入皮肉。

忽然她眼中寒光一闪，指尖猛地用力，却见李茂正含笑看着她，似是半点无碍。

三娘一惊，一掌拍出，那李茂竟身形矫健的躲避过去，一个翻身遁远。

“你不是李茂！”

只见三娘面目扭曲，左脸渐渐显出狰狞的伤疤，如沟壑一般，坑坑洼洼。

李茂一挑眉，嘴角嘲讽，“你也不是三娘。”

听到“三娘”二字，她突然一身气势暴涨，目露凶光，周身红光滚滚，更显诡异。

她爆呵一声，倏地朝李茂天灵盖抓去。

李茂袖袍一卷，转而运力，化作一道金掌印推了出去，正中女子腹部。

她连退几步，口吐鲜血，眼里愤色难掩。

只见李茂从面上撕下一张脸皮来，亮出光秃秃的头顶。

这人却是空净无疑。

空净手里掂着脸皮，赞道：“常二这手艺是真不错！”转而看向女子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速束手就擒，也少吃些苦头。”

女子闻言冷哼一声，忽地窜出门去，空净紧跟其后。

陈逍陪同李茂、王氏及一众侍卫，于牡丹园外等候。

李茂自是坐立难安，不停问道：“小师傅，那妖怪真会出来？大师可有把握收服妖孽？三娘可会有事……”

他这番话已问了不下五次，陈逍只觉耳边聒噪，潦草敷衍几句，目光却一直注视院内动静。

只见一道红光从屋内遁出，没入花丛中。转眼空净紧跟而出，他已摘下人皮面具，正四处打量。

院内狂风骤起，卷起无数花瓣在空中飞舞。摧古拉朽，似是要将整个院子摧毁。

一片花瓣射出院外，刮过陈逍面庞，留下一道血痕，惊得李茂一众连连后退，被侍卫紧紧护住。

空净掐了一个手诀，嘴唇翻动不停，忽有闪烁金光大字，凭空出现，交织成锦带，将花瓣全数禁锢在院内。

陈逍见空净眼里金光闪过，周身似与那狂风有道结界，使得花瓣丝毫不能近身。

渐渐视野被花瓣淹没，再不能看到空净身影。陈逍眉头微蹙，隐有忧色。

不过几息功夫，院内传来阵阵猛烈撞击之声，溃耳欲聋。

一道红光直射天际，伴随一道凄厉的哭喊。

“不——”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院内狂风骤停，只见一片狼藉。

断壁残垣，本是娇嫩的花瓣，此刻却化作烂泥，被人踩在脚下。

陈逍率先进了院子，见三娘从屋内奔出，抱住院中央一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痛哭。

“姐姐，你怎得这般傻！”

三娘泪雨纵横，面上红妆晕作一团。

李茂紧跟在陈逍身后，见那红衣女子，正是白日里见到的妖怪，不由大快人心。又见三娘无事，连忙跑来搀扶，欲将其拉得离这妖怪远远的。

却听三娘冷声道，“别碰我。”

李茂讪讪收了手，被王氏拉到一边。

陈逍看向空净，上下打量。他除了衣服被割碎几块，胸口有个五指窟窿，倒还算完好无损。

只听空净叹息一声，道：“这世上，唯有痴字最难解。”

那红衣女子嘴角不停溢血，身形渐渐透明。她看向三娘，沉默片刻，缓缓道：“……对不起，我瞒了你许多事。”

“我知道，我全知道！”三娘痛哭着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已哭的红肿，却见怀中女子看着她微微一笑，渗满鲜血的手抚上她的面庞。

“叫我白岩。”

一阵风吹过，地上早已没了那红衣女子的身影。只余一地牡丹花瓣，随风飘散。

三娘头未曾抬起，手里紧紧攥着，周身萦绕浓浓落寞之感。

李茂站在一旁目露不忍，若不是王氏一直揪着他，他恐怕早已跑上去。

而那王氏见李茂眼中怜惜，嘴角闪过一丝嘲讽，转而向空净问道：“大师，那妖怪可是已经被收了？”

空净淡淡嗯了一声，却见三娘身子一抖，起身缓步向李茂走来。

还不待李茂心中窃喜，她的一句话却使他入坠冰窟，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欲出家为尼，望老爷成全。”三娘说着跪下，磕了一个响头，“老爷当年带我脱离苦海，这条贱命本是老爷的，只是我……只欲终身常伴佛祖身侧，为老爷祈福。”

见李茂正欲否决，紧接道：“若老爷不肯，我这条贱命，今日便还了老爷，也算还了老爷多年恩情。”

李茂扶额，忽觉天旋地转，心口绞痛。王氏惊呼一声，连忙扶住，厉声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夫！”

几名侍卫扛着李茂迅速离去，王氏走到三娘面前，“抬起头来。”说着就是一个清脆的巴掌。

陈逍见状正欲上前阻拦，却被空净拦住，“其中事还得有其中人了结。”

三娘只低着头，未吭一声。

“亏得老爷这些年，一颗心都系在你身上，怕不是都喂了狗。”王氏未曾瞧她一眼，冷声道：“收拾好细软，该去哪去哪。”说完便快步离去。

院内，一片萧瑟。

空净带着陈逍，在花丛中穿行。所过之处，牡丹枝头早已光秃秃的，只余金黄色的嫩蕊。

忽见一株牡丹，枝繁叶茂，朵朵含苞待放，全不似其他一般零落。

空净上前将牡丹连根挖出，袍袖一挥，笼罩一层淡淡的金光，放一玉匣内，交给了陈逍。

陈逍接过，转身时，却见三娘正停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两人走过三娘身侧，却听空净说道：“一月后，城北寒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