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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

她捧着手上看起来年代甚是久远，连纸都发黄了的地图，苦恼地想着，北方净土，应该要一路往北吧？

北……又是哪边……

作为一个从未出过帝渊皇宫的人，这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一切都那么新奇，出来两个多月了，她还是总摆出一副未见过世面的模样，看着万家灯火，看着合家团聚，看着没有高墙阻隔的皎月。

她越发觉得自己对这满是烟火气息的生活感到着迷。

路过黎城，她顺路去一趟黎王府，她作为一个小辈前去拜访顺便蹭顿吃喝应该不算太过分吧？虽然黎王的一双儿女与她年岁相差无几，可论辈分，她却还得恭敬得称呼一声叔叔，一声姑姑。

而她这位黎焰叔叔的身子好像越发虚弱了，她听还是那般精力旺盛帮着官府破案的黎若姑姑唉声叹气，据说黎王夫妇甚至已经无可奈何到起了要给世子娶个媳妇儿冲喜的念头，看中的是富甲天下周员外的女儿。

她没留下来等着要喝喜酒，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这天出了黎城，她在城外一座山下绕来绕去，晕头转向，整了三天三日都没有转出去，身上带的干粮也都吃光了，渴了也不得不喝她从前认为抗脏无比的河水，整个人活脱脱叫花子似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与当初雄赳赳气昂昂地溜出王宫准备一闯天下的样子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谁还看得出这是当今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呢？

在这荒山中困了天日后，她终于误打误撞走了出来，在她面前的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城。她打开地图细细研究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久州城。

那个人在信里提到过这座孤城。

久州城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此时已是寒冬凛冽，漫天飞雪的世界里被银装素裹，煞是好看——当然，如果不是冷得嘴唇发紫，全身哆嗦，静珠想，她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地方吧，没有人就没有忧愁，用不着处处防着不怀好意的目光，也用不着为了明日是否还能见到太阳而烦恼。

这座孤城实在不大，充其量也只是高墙壁垒围起的一片毫无生机的土地罢了，可在这片土地上，她嗅到了微弱的生机，四处竟也隐隐传来生命的搏动。

在这样漫漫严寒的冬日，在这座死气沉沉的孤城里。

所以雪地中央居然有一个人影倏然闯入她视野的时候，着着实实被吓得魂都没了。

苍白的四野上竟有一株耀眼娇艳无比的红莲，鲜艳得刺眼，甚至比活人的鲜血更有生命的气息，盛开在绝望的荒野。

那人背对着她，孑然一身立于孤城中央，静珠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倏然鼻尖一酸，连她也不知道为何。他只披了单薄一袭玄色披风，衬着身形瘦削，披散的秀发蔓延至足跟，几声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伴着狂风嘶哑的呼啸声朝她席卷而来。风雪迷了她的眼，她揉揉酸酸的眼眶，一步一个脚印朝他艰难踱去。

他在给那株红莲浇水。

静珠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可他却对城中多出了一人这件事置若未闻，他只是注视着那株红莲，眼里似乎再也容不下世间万物，仿佛那才是他的唯一。可令人费解的是，她捕捉不到他眼里流露出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怜，他……更像是在逼着自己做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真是个怪人。不过……也许并不是人。

静珠决定放开胆子试探一下。

“喂！”她在隔了几米冲着那仿佛被无形的帐幕围困的背影喊道，“请问……你是人吗？”

听到身后呼喊声的那个背影遥遥地回了头，静珠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老天爷！她忍不住低呼，那是一张怎样风华绝代的面孔啊，一瞬间映入眼帘，仿佛周围的万物在瞬间成空，无尽绝色尽黯然失色。只是……可惜脸上却是冷漠的惨白，病态的木然。

还有……挣扎的疲惫，和久远的困惑。

静珠微微喘气，脑子似乎也被打乱了阵行，刚刚准备好了的套话一下子就乱如麻，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场对话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微微扯着嘴角，眼里仿佛习惯性挂上了嘲讽，“不是。”

“你不是人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一下子得到了答案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刚脱口而出又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便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然后一脸认真地问他，“那你是神仙吗？”

钟晚有些好笑地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那个女子，本来他确实是不打算跟她说什么的，其实她在刚刚入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发觉了，只是他以为正常人一进到这半死不活的孤城定会觉得压抑，一定会第一时间选择落荒而逃或是绕道走，可没想到这小女子竟这般胆大包天，不仅大摇大摆进来了还睁着这般无辜的眼神问他这种满是歧义的问题。

唔，这个场景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本想不再理睬她，可她下意识拍嘴的举动却忽的勾起了遥远的回忆，不知为何，他一下子就不是很想这么冷落她了，动动嘴皮子倒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反正他守了这么漫长的时光里，跟他交谈者寥寥无几，他也还是挺乐意活动一下嘴皮子的。

嗯，有个叫做心软的词语来比较合适，不过放在他这个没心的老家伙身上实在是不太合适。

“是啊。”钟晚轻轻飘飘地回了句，然后转身继续打理他的小红莲。

没想到小姑娘惊叫一声，倒是震得他抖三抖，忍不住捂捂耳朵，这大概是他几十万年来听到的最大声最刺耳的喊叫声了。

唔，耳朵不是很舒服呢。

“太好了！”

他没有回头，可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欢欣雀跃，她莽莽撞撞地跑到他身边，用指尖很小心地碰碰他的后背，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极尽讨好之色，“那这位尊敬的老神仙……请问您知道明月阁怎么走吗？”

老神仙……钟晚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不知道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小姑娘好像不应该这么叫他吧……他也就约莫几百万年仙龄而已啊。

“不知道。”钟晚从嘴巴里僵硬地吐出干巴巴的三个字，冷漠地丢给她。

静珠脸上饱满的的欢喜、巴结、期盼一下子就瘪了下来，她触电一般一下子缩回了手指头，将身子缩进了宽大的披风里，垂着脑袋嗫嚅有了好一阵子都没再敢吱声。

钟晚等了好久身后都没有声音传来，便憋不住好奇之心，决定转身瞅瞅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转身可不打紧，他倒是被小姑娘被刺骨寒风吹得冻红的脸颊和微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乖乖，这个场景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呢，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唉。

老神仙只得深深叹气一声，实在是不能晚节不保啊。

于是，便沉着一张老脸，压低声音，双目炯炯威严地注视着低头委屈巴巴的小姑娘，“你可知明月阁是什么地方？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我、我知道啊……”听着对面老神仙凶巴巴的语气，小姑娘的身子抖了三抖，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还隐约带上了哭腔，“那是三界之外的幻境……只有那里的阁主沧海宗师才会傀儡秘术……”

钟晚倒是愣了有好一会儿，他以为小姑娘之所以会知道明月阁这个跳脱三界存在的秘境，知道那相传已经失传许久的傀儡秘术必定是因为偷看了某本上古秘籍，可任凭哪本秘籍都不可能出现神秘的明月阁阁主师的名号的。

她居然知道沧海宗师的存在，可见不简单。钟晚微眯起了眸子，眼中擒着捉摸不透的玩味的笑意，倒是有趣。

要知道沧海那人可是个万年宅，好几十万年都不出门的那种，他也一向比较讨厌那座诡异的阁楼，最近一次碰面好像还是几万年前的事情，倒是没听说他又招惹了哪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