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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人……上会同您说过的锦州马员外的儿子,这本阳寿已尽,怎料那马面被他一顿酒菜忽悠着又给擅自做主在命薄添了两笔。”
“哟嚯嚯,牛头,你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吗?你收了多些冥币纸钱,那大理寺卿林家被你活生生给搞垮了。本一生仕途坦荡,备受圣恩,被你多灌了两壶酒,生生弄没了几十条人命。”
“你还让他给你烧了一栋奢华的府邸,还不要脸地在火里添了几位纸美人。”牛头撇撇嘴,颇为不屑地扫视了一眼
“我这是心怀仁慈,虽然咱们干的是勾魂的活计,不太招人喜欢不是……可我这心也是热乎乎的不是,哪如你那般,牛面兽心,心狠手辣。”
……
一旁一左一右立着的一黑一白无常两执法被这二人的争执弄得好不头疼。白无常平素以温和好脾气闻名,此刻也忍不住厉声正色呵斥:“谁给你们的权力在命薄上改来改去的?如此这般,这凡界的生死轮回岂不是乱了套了?”
黑无常斜斜吊了他那三白眼,自以为笑得很是风流不羁,可以得自家主子一二分神似便心满意足,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得了吧,我看你两是不想混下去了。”说着又讨好地转向身边那宝座上的身影,神色极尽谄媚之态,“大人,依小的看,将他二位关进那无间炼狱去尝尝滋味。”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立刻下跪连连磕头求饶。
白无常斜眼瞟了他一眼,面色严肃,“大人自有……”
“无妨,送个两三年,多攒点回忆,到时候没了岂不是更悲痛欲绝?如此怎算得上是坏事?”
那身影懒懒地倚靠在黑曜石宝座上,玄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那瘦削颀长的身子上,一袭秀发懒懒散散落于地。他支着一只手撑起脑袋,一手执着一本纸页泛黄的书,书面上一行颇为秀气的小楷《斗倒恶毒女主》颇为醒眼。书背后那张光洁白皙的脸勾着微微上扬而的眼角,一双凤眼闪烁着桀骜和冷笑,那眼上抹了薄薄一层胭脂色与那熏红的面颊,轻勾的薄唇、笔挺的鼻梁相搭配更显妖魅无双。
“此书甚妙。”他施施然起身,长袖在身后拖曳着,墨发与之共舞,细腰轻扭,身姿妖娆,光着脚板从大阶上缓步踏下,细长的眼尾纷飞入鬓,却承了两道凌厉的剑眉,带了三分霸道七分妖冶。
白无常满头黑线,哦,他忘了这位现任幽冥司大人可不是寻常人物,脑回路总是那个清奇,喜怒无常,谁也捉摸不透那双媚眼如丝下掩藏了怎样的心思。
他拖着长长的衣裙,走到牛头马面前,挨个拍拍一个牛头、一个马头,笑容甚是欣慰,“做得这般好,说什么无间炼狱,本大人看是你想去吧。”
牛头马面立刻泪眼朦胧,感动得就差喊一声爹。
那边的黑无常身体一个哆嗦,脸更黑了,灰溜溜地垂了脑袋,努力想把自己缩成一团。
“……”白无常觉得自己有这个必要,也有这个正义感纠正一下这歪风邪气,不然以后不久乱套了吗?于是乎便勇敢迈前一步,正义凛然,“大人,这命薄岂可随意更改?冥律上明明白白写了冥界只做管理,不做掌控。若是传出去……”
“牛头啊,上回买的瓜子儿不错,本大人磕着香甜。”他慢条斯理地伸了个懒腰。
牛头点头如捣蒜,心中感恩之情如潮水般奔腾不息。
“哦,小白啊。”他转了身子,看着这个向来没什么表情、以秉公执法毫无人情味的下属笑道,“林家那事儿是本大人吩咐去做的,此人前些年拆了本大人的庙要办什么学院,断了本大人一方香火,口口声声说要绝此歪风邪气,那嚣张,那狂妄,那人眼看鬼低,这口气你忍得下本大人可绝计不忍。”
“大人……”白无常目瞪口呆,不过论口才,他一向是吃亏些的,没办法,这世道就只会欺负老实把交之人。
“忙去吧忙去吧。”他拂拂袖子施施然隐身于一片昏暗的偏殿内,“屁大点事儿也找本大人讲来讲去,没意思。”
眼见着里面没了动静,下边的牛头马面笑得那个吭吭哧哧,黑无常躲进角落里伤心欲绝反省自己去了,白无常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任幽冥司大人的来历是蹊跷了些。很多万年前,上一任幽冥司退休以后,正愁没有继任者,便听说奈何桥边有个终日浪荡不去,也不肯跟着入轮回的孤魂野鬼,那一身怨念甚是强悍,熏得孟婆一个踉跄连汤都洒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也是老远见着就往回跑。
老幽冥司大人远远见着此人骨骼清奇,便轻轻一挥手,往生笔落纸潇洒,刷刷两下就把这人定为下一任幽冥司。
那股怨念也随着他记忆的封锁而烟消云散。至于这人前世经历了什么会有这般骇人的怨念,他也再也没有机会查明白了。
只记得他走时眼神空洞,连喝了十碗孟婆汤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晕晕沉沉如醉汉,那时候他的装束还是颇为小清新,可也是眉眼如画,英俊无双,与如今这般强大的气场和妩媚的气质迥乎不同。
只依稀记得他与黑无常带他前往幽冥殿继任之时,身后有一个姑娘传来歇斯底里的喊叫,他本规律前行的脚步一滞,嘴唇哆嗦着,眸中闪烁不定,似是某种痛苦的回忆重新席卷了他,他的背影迟顿了许久,却倔强倨傲地不肯回头张望。
看来这十碗孟婆汤还是剂量不足啊。
不过也可能是那孟婆奸诈,往其中掺杂了颇多水分。
白无常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依旧是那般循规蹈矩,秉公执法,尽职尽责的语气,“大人,此路既已踏上,便再无回头余地。”
他深吸了口气,决然而去。
至于身后那姑娘喊的是什么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或许是当初耳背没听清,又或许是年代久远记忆模糊,又或许是上了年纪没个脑子。
总之自打他们这位新幽冥司大人上任以来,鸡飞狗跳成了常态。这位大人常常手笔惊人,又懒惰散漫,为王不尊,日日上殿处理事务不是参杂几本闲书便是抱着几包瓜子儿小吃,还喜好女人那些胭脂水粉之类,将自个儿扮得妖里妖气的。
这是鬼府,又不是妖地,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呢不是。
好容易去了那股怨念之气,这总总扑面而来的胭脂熟粉之味也能将他熏到灵魂出窍。
唉,不过他本来就是个不着调儿的鬼魂罢了。
白无常一边拾掇着桌上摆得歪歪曲曲的文案一边唉声叹气,又心情烦躁地将殿下两个不知又为何开始争执不休的牛头马面呵斥了一通,遣他们赶紧出去做事,免得留在这里叫他脑壳疼。
又招呼了还在一旁耷拉个脸的黑无常,他二位开始收拾还没处理的文案,这位祖宗大爷,迟到早退乃常态,这可苦了他俩了。
正看得晕头转向的,有小鬼前来禀报说有人硬闯幽冥殿。
何人竟如此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