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日子平平安安了一些年。
静珠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沧海从前种在庭院里的奇花异草通通拔掉,又偷偷到凡界去运了些泥土回来,开辟出一块又一块农田。
有傀儡女使冒着生命危险跑去傀儡室打小报告,沧海怒气冲冲地赶往现场的时候差点没第一时间气晕过去。
更让人生气的是,这鬼丫头还挽着裤脚,光滑细腻、匀称修长的小腿淹没在泥水中,她一手撑着锄头,将下巴搁在手背上,一手叉着腰,嘴里还叼了根草,笑意盈盈地看着怒目圆睁的他。
“夫君。”她遥遥冲他招手。
沧海听了这声软软腻腻的夫君,心下大悦,刚刚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女使见他面色缓和,似乎很是不满,便一鼓作气开始新一轮告状,“阁主,不仅如此,她还胆大包天把您的花花草草都给扔了,那株您种了几十万年的忘忧花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了……”
沧海只觉得右眼皮在狂跳。看着那堆起的泥田,闻着那一阵又一阵传来的泥土独有的气息,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女使还想说什么,他大袖一挥,无奈地大度道,“随她去吧,谁让她是你们阁主夫人呢。”
静珠听了他的允诺,欢快地大喊了一声,他的耳朵又受到了严重刺激,她一把丢掉手中的锄头,双脚欢快地踏着水朝他这边奔来,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只好稳稳地接住她,苦笑着任由她像只树懒一样挂在自己的身上。这丫头全身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泥巴,再看看周围的傀儡女使,也都是各个灰头盖脸的,想着这丫头刚刚肯定在与她们做激烈的泥巴斗争。
静珠高兴地蹭蹭他的脸蛋,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这才多久,我这明月阁都快被你拆了。”他无奈地扶额,她仰头看着他的目光亮堂堂的,看得他心里一阵颤动,捏捏她肉乎乎的脸蛋,又不忍心训她了。
“幸好我娘当初不喜欢你这里,否则我就可就没这个机会亲手改造你这破庭院了。”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沧海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静珠没听太清楚。
“没什么,我是说,夫人喜欢就好。”沧海只好幽幽叹气,揽过她的身子,双手环住她,将下巴抵到她的脑袋上,语气里带了笑意和无边的宠溺,“你想种什么?”
“我打算实现自给自足。”静珠笑嘻嘻地趴在他的怀里,手指在他胸前不安分地滑动着,弄得他心猿意马起来,“唔,种一些果树,还有稻子、小麦……”
静珠巴拉巴拉长长一串幻想说完之后,听到头顶许久没有动静,诧异地抬头一望,却见沧海满脸通红,目光里发射出炽热而暧昧在她身上走动着。
没等她反应过来,沧海一把将她扛在了肩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庭院,嘴中念叨,“唔,我们先实现某些比较紧迫的自给自足吧。”
庭院里的傀儡女使们都纷纷闹了个大红脸。
沧海不得不感叹,这丫头脑子里馊主意千奇百怪,精力又实在是太过旺盛。这之后又将他原本好好的屋子改造成膳房,每日顾着那两亩三分地,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里乐此不疲。
虽然偶尔心惊肉跳,虽然偶尔黑烟滚滚,虽然偶尔鸡飞狗跳。
虽然……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饭菜的东西味道让人闻了窒息,让神吃了想流泪。
她还搞了个养鸡场,每日捧着那几只新鲜出窝的鸡蛋爱不释手,沧海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在自己的地盘看到这一幕又一幕跌破他内心底线的景象。
能忍下来的果然都是真爱。
在静珠的精心喂养下,沧海宗师迅速消瘦。
这天,杳杳公主找上门来了。
其实沧海这么些年也一直在躲着她,其实也不算躲,就只是心里觉得没办法面对她,毕竟当初兄长决定的事情他也有一份参与其中,如今兄长神形俱散,他自然觉得有几分愧疚,生怕她找上门来质问。
其实他从前并不会有这些觉悟和心理负担,只是后来遇到静珠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到底还是变得越来越软,从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关乎己也浑不在意,如今倒是学会瞻前顾后,设身处地了。
唉,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时候他正不情不愿地被静珠拉了过去让他帮忙从笼里抓只鸡出来,她野心勃勃地想要亲自烤只鸡来给他滋补一下身子。他们两人正将那只母鸡从笼子里抓出来,却一不小心脱了手,那只母鸡坚贞不屈,如惊弓之鸟一般绕着养鸡场狂奔。
他们停它也停,他们跑它也跑。
静珠叉着腰,抹着额头上的汗珠,气得指着鸡鼻子怒骂。
“钟凝。”他正在缓一会,忽然听到门口那边有人在喊他,于是他和静珠两人的脑袋齐齐转向声音那边。
当他看到杳杳的身影的时候,心里跳得有些快,大半是因为刚刚跑得太快了,还有一半是……他有些慌张和心虚。
“婶婶?”一旁的静珠惊掉了下巴。
他一边应着一边对静珠说,“这也是我嫂嫂,想来是有事情要找我。”说着便朝那边走去。
“那、那那这鸡……”静珠在他身后急了眼。
“你先把它抓住,一会等我回来教训它。”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啊。沧海慢慢走进她,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女眼眸中永远都存在善意和天真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当初兄长为了她赴汤蹈火,剖心做牢,不惜灰飞烟灭也要保住她。
他最后见到她那一次,她在久州城外杀掉了整整一支皇家骑兵。
他很难说明自己对她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嫂嫂。”他这么喊还是觉得哪里别扭。
杳杳噗嗤一声笑了,望着他有些委屈困惑的神情,“你还是直接喊我杳杳吧。”
沧海点头,见她神色有些犹豫,便单枪直入道,“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就直说吧。”顿了顿又轻声道,“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无论我们过去如何,你们过去如何,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杳杳看了他认真的神色,心下感慨,“他那样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神,眼里容不下一切,可他经常与我谈过你的事情。”
沧海讶然。
“纵然他没有了心,可他还记得那个总让他放心不下的弟弟。”杳杳笑道,“当初那封信是你送来的吧?你们兄弟俩都是一个德性,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咽。”
“过去的都过去了吧。”沧海似乎不大愿意再听下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他当初还留下一口气,我找了许多年。”杳杳定定地看着他,“钟凝,我不知道还有多少希望,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沧海沉声,看了看她忧愁而坚定的神色,“杳杳,放下吧。”
杳杳转头看了看还在骂骂咧咧追着鸡跑的静珠,“她只不过是个凡人,在一场乱入的轮回里无意诞生。沧海,她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倒是你又当如何呢?”
“我不可能放她走的。”
“我也是如此,钟凝。”杳杳笑着笑着眼角就滑下了一行泪水,“如果那个人不在,漫长的生命对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冥界的奈何桥边生有大片红如鲜血、生如妖孽的彼岸花,提着古灯就能在花海里寻到人前生的记忆和来时的见证,虽然神寂灭后灰飞烟灭烟消云散,魂归四海,但仍可能存有记忆在世间,也许记忆曾飘过彼岸花海,我想……赌一赌。所以我需要他的那一口气去唤醒彼岸花的记忆。”
“只是如今那幽冥司未必有这个闲心管你。”
杳杳诧异地望向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