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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幽冥殿鬼来鬼往,很是嘈杂,从前那般清净无事的日子不再,只因为近来凡间帝渊皇帝与那塞外异族大兰国正式开战。这凡人打打杀杀不打紧,要紧的是这死的人多了,这破事儿也就多起来了,大的小的要紧的不要紧的,弄得他很是头疼。

虽然楚幽擅长偷懒,但某些事情还是得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幽冥司大人出头。

近来沧海往他这儿跑得勤快了些,虽然也不过两三回尔尔,可对于这种万年宅的男神仙来说已是实属不易了。

这回是为了那帝渊皇族的翊王宋凌而来。

楚幽一边手忙脚乱地盖着各份文案的章,一边抽空斜眼观察了几下那沧海脸上愈加凝重的神色,心中微微诧异。

“此人的命薄可有被更改过?”他倏然抬头问他。

楚幽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点时间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很是肯定的摇头,“没有。”末了又愤然补上几句,“你将我这幽冥殿想成什么了?你把这命薄看成什么了?是他凡人想改就改的吗?”

“此人在多年前已经被暗杀身亡。”沧海皱了眉头,满脸疑惑,“这纸页已空白,他没能及时进入轮回便只能止步于此世。可我明明见他还活着。”

楚幽手指一顿,倒来了几分兴趣,“听说沧海大人上次为了个丫头跟凡间执政者争锋相对,只是可惜本大人不能在现场一睹沧海大人发狂发怒的模样,着实可惜。”接着便连连摇头惋叹。

“听说你近来总喜欢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沧海倒也不恼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只是话锋一转,“那凡间女子又怎么得罪了你,你竟折磨她至此。”

“沧海大人过奖,怎谈得上折磨?”楚幽笑得矜持,话里语里皆是一派柔和谦卑之态,“此等毒妇,连对枕边这般亲昵无双的爱人都能做出这般残忍之事,本大人私以为这惩戒断不够她对那人伤害之万一。”

沧海见他渐露疯狂的神情倒是一愣,“她罪不至此。”

楚幽冷哼一声,不再管他的欲言又止。

“原来这许多年去了,你总还是放不下那些事。”良久,沧海终是忍不住叹息。

“沧海,我劝你不要这般随意揣测别人之心思。”楚幽从那堆垒众多公文的案台抬起头来,眼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那狭长的眼尾在这压抑着的怨怒中更显妖艳。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他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我劝你还是醒醒吧。”沧海语气冷冽,僵着一张脸同样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楚幽?你到底还要欺瞒自己到几时?你就从来没想过,也许那些事情也许真的不全是你所看到那个样子?”

“不管如何,结果都是伤害。”楚幽压住倏忽跌宕起伏的气息,冷着一张脸,语调里听不出一丝情感。

“你以为她真的不恼你恨你?沧海,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感情了,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诚的,我们不曾有过,你与她也不会有!”楚幽忽的疯狂,什么妖魅无双,什么残忍冷漠,什么麻木不仁,什么戏耍人间,通通……通通都是一下又一下深刻在心上的刀痕,“她不会再原谅你,你骗她,你自己不曾有过私心?”

“可我再也不想逃避。”沧海面色平和地听完他的歇斯底里,只凉凉撂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你也莫要,一错再错了。”

楚幽看了他离去的身影,终是颓然瘫倒在地上,面前的文案被他撂倒一地,满目残藉。

他挽起袖子,沉默地看着脉搏处浅薄的皮肤上,那个彼岸花形状的疤痕,它不知何时已然悄然愈合再生,新生的皮肤替换了死皮,那疤痕的形状渐渐模糊了去。

原来都过去了这么久了。

可有些东西就却像是一株毒芽一般,非但不会在岁月的风沙里迷失萎靡,却会在时间海里生根发芽。恨意不会被孟婆那碗迷惑人心的药汤一般永恒封存,留给他的却只能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那心魔日夜与他纠缠不清,那怨念终年与他狼狈为奸。

白无常端了一大篮子文案推门而入,见到神色颓然的他,愣了半晌才过去安静地拾起掉得四零八散的文案。

“小白。”听到他家大人如呓语般的声音,似真似幻,见到那一向以戏耍他人为乐趣的,那一向嬉笑怒骂却又总是倨傲孤寂的,那一向目中无人冷漠残酷的幽冥司大人,竟露出一番茫然无措之态,好似叫他勾走了魂儿一般模样。半晌才听了他下半句,“那个女子,后来如何了?”

“这女子倒也执拗不屈,属下曾偷偷跟踪她,见她与一名天界之神来往甚密,只是属下道行尚浅,不知此神是何来历。”白无常虽不知楚幽大人此番问话究竟是为何,疑惑之下也只得老老实实回复,末了语气里又添了几分同情,“只是属下看她靠着残缺的意识苦苦支撑,着实不易。”

楚幽怔愣了半晌,心地不知为何腾地升起几抹苦涩。

那个人……那个人从前是否也如她这般……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这般固执到如堕病魔般日日疯也似的奔忙?

她……

这又是何苦呢。

“大人……”白无常见着楚幽喜怒不定的神情,心下些许忐忑,过去的大人虽然浪荡不羁疏于政务但也不算特别阴森可怕,如今这样的大人着实有些陌生。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等大事还需禀报才好,“往生海中的彼岸花,被那女子不知从那召唤来的琉璃火,将大半的彼岸花尽数焚去,如今……往生海之上乃忘川,失了彼岸花海的指引,那通往轮回的魂灵常迷失在途中。”

……

从前那骄傲盛放的彼岸花海依然成了如今这一派残枝败叶之境,叫人好不唏嘘。

楚幽站在奈何桥头,望着那只从忘川一直飘零到往生海的孤舟,那渡船老儿一边悠悠摆渡一边高声哼唱梵音。失了大半彼岸花,这前往往生海的方向往往迷失在在宽广无垠的忘川里,通往彼岸的路变得飘茫虚无。

那些魂魄虽然在阴间不能分高低贵贱,但不是有句凡人的话这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些鬼生前家境富裕,陪葬的物资充盈,只有付得起渡资的魂魄才能顺顺当当不遭受什么罪过就能乘着这渡船到奈何桥上向孟婆讨一碗汤以忘却前世记忆,了无牵挂通往下一世。

而那些穷鬼不仅生前要遭受贫苦的折磨,死后也因付不起渡资而只能自己趟过忘川。忘川之下长满毒草,还有数不清的凶兽和被囚禁于此的厉鬼,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有得迷失在茫茫忘川之中,永远也不会到达彼岸。

那靠岸的摆渡老儿戴着一顶宽敞的斗笠,正捧着一壶酒在奈何桥边喝得正欢畅。

“先生。”楚幽蹲坐在老头身边,很是自然地接过他搁在一边的酒壶,几口烈酒下肚,喉咙里火辣辣地焚烧着,这永世昏黑的冥界不曾有过许多光彩,那记忆里的繁花似锦也早已在时过境迁渐渐变得荒芜,他望着在黑暗里挣扎的鬼火,恍惚一瞬竟有种自己在燃烧的错觉。

“唉,你这老鬼,怎么连我小老儿这口小酒也偷喝?”老头满眼不满地看着身边这个不速之客,望着壶中仅剩的几滴捶胸顿足,心痛不已。

“诶,这不要做小气鬼嘛。您以后想要喝什么酒都到本大人的幽冥殿去吧,那里想喝多少就有多少。”楚幽不甚在意地低头笑笑,倒也不恼。

“你懂什么?这可是凡界的酒,这醇味,这香甜能和这阴气森森的冥府比吗?”老头从鼻孔里不屑地哼出一抹白气,“这酒是几位生前醉死的酒鬼交与老夫的渡资,可不常有,给你那可真是糟蹋了这宝贝。”

“这做鬼的羡慕做凡人的,这做凡人的羡慕做神仙的,有神仙又想去做凡人,有凡人又情愿在地府徘徊。凡人生命短暂,人人铆足了劲儿活着所以才有了灿烂。神仙生命冗长,总觉得岁月漫长枯燥无味,总艳羡烟花瞬间的璀璨。”

“只是可惜这好端端的丛丛簇簇开得艳丽的彼岸花咯。”渡船小老儿望着那遥遥两三点鬼火闪烁,忍不住摇头叹息,“往后怕是不知有多少鬼魂迷路。”

“先生可还记得彼岸花初开盛放在这往生海的场景吗?”

“那是老夫第一次见到这往生海也能不那般阴气沉沉的模样。这彼岸花开了一路繁花似锦,就如同人心上的一盏明灯将这些无所依托的可怜人渡往彼岸。”渡船老儿一边摸着自己下巴上那稀疏可怜的几根白胡子,一边闭着眼一脸陶醉,仿佛陷入美妙的幻境之中。

“当年啊,一个穿着鲜红嫁衣的凡间姑娘,在这奈河桥上徘徊了千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她的情郎回心转意。斯人已逝,故事惘然,老夫还记得那姑娘总念叨着生前与丈夫相守的短短几个春秋,总担忧她的丈夫寻不到与她相逢的路。”渡船老儿那如古钟般苍茫缥缈的声音悄悄摇曳起了那低垂着花瓣的彼岸花海,再悲伤的往事不过也终究成了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那姑娘不死心啊,便变作这彼岸花海,生生世世留在这奈河桥下守候着她再不能相遇的情郎。”

“先生可还记得那姑娘的名字?”

“虽然小老儿这脑袋总是不太好使唤,但这姑娘的名字,老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楚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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