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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白无常看着他这位幽冥司大人近来总是勤于政务，总算不需要他再每日起早贪黑地批着这数不清的卷宗文案，兴喜之余不免有些惶恐不安，于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斗胆问了句。

烦心事？楚幽笑叹着捏捏眉心，嗤笑一番。

“大人自从奈何桥头回来之后便是这番模样。”白无常细嚼慢咽着他给出这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怅然若失的回答，遂小心翼翼道，“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他正是不愿再多想起什么，才这般拼命地想要忙碌起来。

楚幽苦笑着不语。

“你可有听说过彼岸花的来历？还有一位叫作楚悠的公主与它的渊源？”

“属下记得，这位楚悠长公主是凡界千万年来唯一一位女帝，虽然……确实是红颜薄命了些，没多久便驾崩了。”白无常叹了口气，“那公主在奈河桥上等了上千年，我曾劝过她，说她命薄上有九世繁华，本想劝她断了执念，可怎料……”

怎料她甘愿化作这往生海里的彼岸花，生生世世永远驻足于这奈何桥底。

“九世繁华啊……”

一遍又一遍的叹息在空荡的幽冥殿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大人……”白无常看着当今这满身脆弱颓然的幽冥司大人，这还是那个狂傲不羁，还是那个目中无鬼的冥主大人吗？

他真怀疑这个是假的大人，怀疑他去了一趟奈何桥就连魂儿也丢在那往生海的花丛里了。好像抓着他的领子咆哮一回：妖孽，还我大人！

可惜腹诽归腹诽，他终归是个胆小鬼。

“小白，我这里，”他笑着点点自己的心口，“缺了一块。”

楚幽楚幽。

楚悠楚悠。

那十碗孟婆汤到底又封锁了些什么呢？

“大人，一入冥殿，过去种种，皆为过眼云烟。”

“大人，那些沉痛的回忆，还是忘了的好。”

是啊，过眼云烟，不如相忘。

可为什么还要将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他，她为什么还要驻足停留在这冥界，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何苦还要这般虚情假意，何苦不放各自一条生路？

从大殿敞开的大门一眼望过去，入目曾皆为妖冶之色，他仿佛看到她在熊熊燃烧的琉璃火里挣扎，却依旧倔强地一声不吭，依旧睁了执拗的双眸固执地看着他满身恨意。

何苦还要时时刻刻唤醒点燃他心里的死灰。

楚幽跌跌撞撞地狂奔出大殿，只留下身后徒劳地看着他疯狂背影的白无常，怅怅叹息，纵然是司掌一界生死的幽冥司，也总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三两鬼火映着彼岸花温柔的花瓣，如血，似火，在悲哀中起舞。

记得谁说过，死亡从来都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有老儿苍苍叹息：“火照指路人慢慢，前生今世因果散，愿殇心殇情亦殇，花叶凋零不再见。”悲凉的叹歌终年不息，在忘川之上哀哀吟咏。

沧海看到满身狼狈的楚幽倒也并不意外，他很早便与这幽冥殿的主人相识，印象里他是那样注重活得精致，那样注重自己皮囊，怎么会粗心大意到把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出来见人？

“你不用问我，当初种种因果，我只知晓大概，也不知还有什么隐情。”沧海淡淡地说道，倒是身后静珠丫头一脸好奇地盯着来人脸上被弄花了的妆容，想笑又不敢笑。

“你还记得你欠我的承诺吗？”楚幽再也没有这个气力来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只是红了一双眸狠狠地盯着沧海风轻云淡的面庞，眼上胭脂晕开出一朵朵娇艳的桃花。

“行，如果你想找回这份前世的痛苦，请便。”沧海轻笑，“后院建木下的幻镜就借你用用吧，我和内人试过了，效果还不错。”

静珠不满地朝他挤挤眼，打了个哈欠，觉得没什么看头就撒足溜了。

“这笔买卖可不划算，不像锱铢计较的你，不像从来不舍得吃亏的你。”沧海悄无声息地跟在楚幽身后，看着他衣衫不整地依旧在幻镜边久久凝视着那泛着金光的妖池，眉头越锁越紧。

“当初，是我做错了吗？”

听了他喃喃自语，却仍是迟疑的模样，沧海终究失去了耐心，也是，对付这种妖孽要太多耐心做什么呢？一味地躲避只会换来更沉痛的代价，这个代价他早已尝过。

于是乎，沧海大人下定决心，抬起他高贵的足，一脚用力地快狠准地踹到了楚幽毫无防备的臀上。

“扑通”一声，妖池中掀起一朵水花，涟漪一圈又一圈晕开，直至最后化作风平浪静。幻镜非镜，乃是一湖妖池，能沟通前世今生，孟婆再怎么不参水的汤也会失了它的效力。幻镜之所以为妖池，正是因为它蛊惑人心的力量，生生难以记起的那些久远的腐朽沉痛的回忆勾起。

回忆有时候也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将原先的苦再尝一遍，让一个命数已定之人再次无能为力地重踏旧路，最无可奈何的便是明知结局却仍只能飞蛾扑火，眼睁睁地孤注一掷。

“夫君，这个幽冥司从前可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这般苦大仇深？”原来静珠丫头可没跑远，见到自家夫君这般凶残地对待一个将将心死之人，忍不住同情道，“我记得他最是仇恨背叛爱情之人，听说有个女子错害了自己的丈夫，他竟然……”

“这么多年了，他既清醒着又糊涂着，若不是当初老幽冥司请我帮忙封住他身上强悍的怨念，我还不会见识到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般糊涂鬼。”沧海眯眯眼看看挂在建木上方的明月，淡淡的光芒洒落在树梢之上，“当年啊……他那股怨气差点没把你相公我熏死。”

“那他觉得做错了什么吗？”静珠眨巴着眼睛，不懂就要问。

沧海伸手弹弹她摇来晃去不安分的脑门。

“何来对错？到最后这些都成了一笔烂账，谁都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