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依旧分房睡,外人看着倒也是夫妻和美,相敬如宾,天作之合。
只是只有他知道,他夜夜辗转难眠,他原本想着没关系,还有时间,只要她在身边,只要他真心相待,她终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发现他的好。只是她为何还是那般肆无忌惮地去那雅竹小苑找她的什么牧哥哥,纵然她并未大张旗鼓地前去,倒是给他留足了面子一般,只是这场婚姻将两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总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议论纷纷,从前被奉若神砥的傅家七郎如今入赘进了这公主府竟受得这般冷落,且不论心高气傲如他,任哪个男人只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吧。
他彻夜未眠,卯时便在门口堵住刚刚回府的楚悠,她一脸疲惫的模样更让他怒火中烧。
纵然这只婚约是他求来的,只是这般受辱,她对他这般绝情,让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先是责令下人将她随从的两个护卫拿下,他这个人平时不会发火,冷冷清清温温柔柔的,可一旦发怒便是十分骇人。楚悠眼下见他脸上的恼怒之色倒也被惊吓得酒醒了几分。
“你二人护主不力,竟挑唆殿下深夜外出,拉下去杖责四十。”他面无表情却带了不容小觑的威慑力,倒引得楚悠戒心骤起。
“傅七,本宫劝你不要这般胡闹。”她寒了语气,脸色越发不好。昨夜吹了一夜的寒风,今日好不容易能回来歇息,眼下头疼欲裂,这傅七郎是抽的哪门子风为哪般要和她这样过不去?
下人看了僵着的夫妻两人,左右不是人,一时也没了主意。
“小花。”
倒是意外他竟知她的乳名,如今这世上会这般唤她的便只有牧哥哥了。向来是他那日隐约听到并记下了这称呼。
“你是我的妻。”他语气虽轻,眸色却重重地落在她身上,压迫得她无地自处,“他能给你的,我为何不可?”
“他能给我的,你给不了我。”她反唇相讥,“一桩有名无实的婚约,你想向本宫讨要什么?本宫从一开始便警告过你,本宫没有时间与你玩这情爱之物,是自己执迷不悟,如今倒要来向本宫讨要说法了?”
他脸色骤然难堪。
讨要?他竟如此卑微如同乞讨一般要求她舍与几分怜悯之心么?
他一瞬间只觉得那已经不是自己的脑子了,它在燃烧,在疯狂地嘶吼,他一把抓住刚要转身离去的楚悠,将她扛到了肩头,疯魔了一般朝内院大步流星,任凭她怎样拼了狠命捶打他的身体,他却不觉得有一丝一毫疼痛。她喊累了便再也不吱声,只是如同木偶人一般任凭他疯狂地在她身上索取,那般狠厉,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他脑海里被榨干到只剩那一个念头,得到她,彻彻底底,得到她。
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却成了这般如豺狼之流的憧憬。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她终是疲软地躺在了他的怀中,微合了眼,满身疲惫。他将唇轻轻贴于她的发丝之间,嗅这那若有似无的淡香,夹杂了几丝隐隐约约的胭脂红尘气息,明明就在怀中触手可及,他却恍惚觉得自己在将她越推越远。
她宁愿接近那般人,也不愿意与他多逗留一刻吗?
真愿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日子过得匆忙,转眼间,他与她已做了一年夫妻。这一年,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她再也没有出征在外。当初太后允他这纸婚约,不过是想在她身边安插可靠之人,太后与她那些仇海滔滔,他又岂是全然不知。
他不善撒谎,只是在应付太后那边不容得半点马虎,渐渐也将这即兴表演之技练得如火纯青。
只是这般能为她做的一些小事,能分得她的一丝苦恼,他甘之如饴。只是他从未向她说起,他亦知道她处处向他设防,他若如是说来只怕她又无端端地生了疑心。
眼下她似乎颇有些能接受他了,何必又要这般自作多情地为自己邀功惹她厌烦呢?
小皇帝的生辰就在上元佳节,因此每年的宫宴都会举办的十分隆重奢华。今年自然也是毫不例外的。只是这太后不知一时兴起的哪般闲情雅致,竟征用了数千百姓拉船纤,早早地便命人遣散街道的百姓,这佳节之夜的生意也是做不成了,百姓都颇有微词,但眼瞧见着那些提着刀剑的官兵,又都只能把怨怒往肚子里咽。
他在下看得真切,那船上歌舞升平,鼓乐喧天,人声鼎沸,一派喜气洋洋之相,船下却是数千征用的纤夫捱着那一下又一下狠辣的鞭打,埋头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拖着那巨大的龙船缓缓前行,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肆,美名其曰“巡视京都”。
他见着有一人终无力倒地,一旁的官差上前就是两脚,鞭子不由分说地鞭打在那再无动静的人身上。他不忍便要上前去拦,却不想身边的楚悠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回。
“你救这一人有何用?”楚悠皱眉,拢紧了身上的狐皮披风,神情微有些恍惚,“你可知你救这一人便可能累及更多人。”
“我若一人都救不了,如何救这天下人?”他语气微恼,他从前只道太后荒淫无度,但毕竟也算是半个傅家人,况且傅家一向只忠于帝王,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如今真切瞧见这人间惨状,他倒真有些怀疑自己所谓的忠心耿耿,便皱了眉,“殿下是这般认为?以至于如今忍心眼睁睁看面前这无辜之人受此磨难?”
“鼠目寸光。”只听她的嗤笑声随着那寒凉的冬风一下又一下击溃着他的心。他有些茫然地对上楚悠嘲讽的双眸,只见她嘴唇一张一合,“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怎么净想着怎样将他拉扯开,好像要躲他远远的才好,她这是还知道仁慈才不忍将一整句话都说出来吗?
他的脸色骤然铁青,这好不容易稍有缓和的关系怎么突然被这寒风一吹就变得僵硬了起来呢?
“你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了食指戳戳她紧握住的拳头,好像那个做错了的人是他一样。其实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太想理他的,甚至直截了当地指着他说她讨厌他让他滚。只是今晚她的火气来得好像有些异样,她……该是为着别的事迁怒于他?
不管谁看来,这驸马当得委实委屈了些。凭他傅七郎的名号,要怎样的女子便有怎样的女子,多少女子眼巴巴地等着嫁给他,只是他怎么就偏偏跟自己过不去,非要纠缠上这匹不可能被驯服的烈马。
为什么?
他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当时只道是年少轻狂,眼中所见皆为凡尘,无一点值得他上心,他以为不过是对她偶然的救命之恩而连累出的情愫,到后来也不知怎的,也许是那高城墙上见到那被一身厚重铠甲压着的姑娘倔强到死的目光,也许是她明明被人踩在脚底下明知道前方为绝路却仍不肯认输,也许是她那句微恼的“你笑什么?”,也许是他瞧见她与他人那般亲昵无间,露出从未肯舍与他的笑靥如花……
原来他们早已经有了这么多回忆,只是每一次,他都只能抓住她的一小片裙角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他们总是阴差阳错,他们总是擦肩而过。
如果……如果他是那个从一开始就不管不顾护着她的人,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至少……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厌恶至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