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看这个吧?”
她不知不觉地就停下了自己的身子,她在思考的时候总有这种坏毛病,总是全神贯注有如忘我的境界。滕谷老头常说她专一,懂得专心致志,可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坏事呢?
她停站在一个小摊前,若羽随手拾起摆放着的一支金箔做的花钿,装饰朴素,并无珠翠点缀,可那花式确实独特一份的,纵然她见过千万种花草的种类,也分辨不出这是哪个品种的花。
状似牡丹,可又不似牡丹,花瓣如掌,娇艳似火。
“这花……”
“这是西域的一种花,传说长在漫漫大漠中央的沙地里,每年只开一次。据说花开时芒刺退散金光夺目,这花在飞沙走石里毅然伫立,煞是好看。”那小贩的语调里神神秘秘的,“据说如果两个人能够共同守护花开,便是生生世世都能相爱。”
连这短短一生一世都满是不安定,又如何计算得来生生世世的问题呢?
“它叫什么?”
“曼沙华。”
若羽轻笑,将那花钿再重新搁置到摊面上。
“公子,要不再看看别的样式还有没有喜欢的?”那小贩见她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当下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这会也陆陆续续有旁的人来挑选钿钗,“您看,今日是乞巧节,如若您有心上人,便买一支赠与对方表明您的心意。”
若羽摇摇头道:“可惜我并没有心上人呢。”
直到从人潮的那一边挤到这一头,若羽还是没看到小家伙的身影。
她站在街口,往来匆匆的车马,神色不一的人们,就如同掠影一般从她面前晃悠,她一时有些茫然,就这样像个呆子一般直愣愣地伫立在街口,望着方向不一的道路,一时无从选择。
怪不得滕谷老头总担心她在这世界里迷路,原来失去方向的未必就是不知道归家的路,只是一颗心已经开始茫茫然而无所适从。
她突然就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肩膀,她吃痛地摁住肩胛骨,下意识地放眼望去,原来是个包着包着头巾,行色匆匆的男人。他的脸被大半头巾遮挡住了,只露出两只善恶不定的眼睛,斑驳的灯点映在他身上,而他却湮没在暗处,若羽看不清他的模样。
“该死的没长眼睛……”
他低声的骂骂咧咧卷进晚风里随着呜呜风声,隐隐约约送到了她的耳边。若羽皱眉,正要争辩一两句,明明她就好好地站在这里,又不妨碍着什么人,这个人撞到她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那个人身手灵活地钻进了人潮涌动的夜市里。
若羽叹了口气。
外边的人都是这副模样?蛮不讲理、表里不一、心思深沉?怪不得滕谷老头总警告她万万不可插入他们的斗争里,凭他们纯粹的心思,怎么斗得过这群复杂的有着几副面孔的人呢?
她是个过客啊,不过可能连客人都做不好,客人还讨得了主人一杯茶喝,她就像这京都里的一片落叶,就像那人海里的蝼蚁,命如草芥,匍匐卑怯。
纵然她是药王谷最得意的传人。
她收回心神,也不知为何,自从来过外边,她发现自己的心神越发容易逃逸了,从前的她一门心思扑在钻研医术上,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子总是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频频走神。
用滕谷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心野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沿路随意看看,想着若新会被什么样的东西吸引了去,那卖冰糖葫芦老头的吆喝声倒是被热闹喧天全然掩盖了,她只觉得茫然。
她向来方向感很好,记性也好,地形再复杂的山脉也不会迷路。可她却在这里迷路了,找不到去的地方,也忘掉了来时的路。
她无意踏入一条狭窄的巷子,铺着的是长满青苔的青板石,脚底下湿漉漉的,她小心翼翼地踱着步子朝前走去,巷子的尽头通往的地方,光华锦簇,在暗无天日的长巷里,那是唯一光亮的出口。
她一时有些狼狈,步子都是乱的。
竟有那豁然开朗之感,巷子外头灯火通明,星火璀璨,醇郁的酒香弥漫在夜空中,飘洒在空气里,若羽忍不住扇动了一下鼻翼,尽是醉人的香气。来来往往大多都是锦衣玉袍之人,从里面走出来的都是或笑意盈盈或醉意盎然的醉生梦死之人,他们沉浸在这女人的温声细语里沦陷,沉醉在醉生梦死的糜烂里狂欢,他们在生活里做不了自己的王,便来在这烟花之地里体会主宰的虚妄。
在这胭脂粉气弥漫的花花世界里,若新小小的身影有些格格不入。
那拄着扎满冰糖葫芦草棒的老头儿不知拐了多少弯,居然拐到这风花雪月之地,原来外界的人都是如这般寻欢作乐的?看来都是一副臭德行。
若新站在那老头前,抬头仔细挑选。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颇为陌生的姑娘,一袭红衣如火般灿烂,与那华灯璀璨相得益彰,却无端端地让她瞧出了几分萧瑟,竟不知为何让她想起刚刚那支花钿上的曼沙华。
妖艳似火,遗世独立,一身萧瑟与这人世终究不是一路,便索性只愿开一年一次的花,只愿给有缘人展现它独特的魅力。
若羽朝他们走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向沉着的心,她此时却在这喧嚣里清晰地听清了它剧烈的鼓动声。
若新头一歪就看到她了,很是高兴地朝她挥手。
“师父!”若新的声音清脆欢快,与这里糜烂的醉生梦死全然不容,“就知道师父肯定找得到徒儿!”说着又扯扯身旁那女子的红袖很是热情地介绍道,“姐姐姐姐!这是我的师父,是我们那儿最厉害的大夫,我们都是来自药王谷的神医哦!”
语气末的语调高高扬起,拉得很长,一副自豪骄傲的模样。
这小子,怎么什么样的话都敢对陌生人讲?
那女子站直半蹲的身子,回头朝她这边张望。若羽隔她不过几米远的距离,灯影茫茫,人影晃动,她与那人像是隔了万水千山遥遥而望,又像是一步之遥相望无言。
女子面容姣好,身姿曼妙,一袭红裳有说不出来的韵味,好似那妖艳的芍药,可唯唯不见勾人魅惑之意,只有让人心神荡漾的妩媚之态,立于红尘,却像是远离世俗。她面上带了熟络的媚笑,张扬而得体,妖艳而疏离。
“以后我要在这帝渊里开一家自己的酒楼,让那些像我们一样回不了故乡的人也有一处停泊之所。”她每每喝高了总会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可高兴完了又是一副沮丧的模样,眉眼耷拉着闷闷不乐,“天下之大,无以为家……天下之大啊……怎么会找不到容身之所呢?”
那人淡离漠然的眉眼还历历在目,转眼便已沧海桑田。
“公子。”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若羽似乎瞧见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和犹疑,随后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面上依旧是热情洋溢,唇色朱樱一点,白皙剔透的面庞在灯光斑驳跳跃里就好像一场梦境一般,一袭红裳仿佛烈火在淡世里焚烧,一眨眼又好像烟火最后坠落前的璀璨。
她朝她福礼,若羽这才猛然从那声遥远的“公子”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