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是吧,”沈令云本着医者仁心慈悲为怀的气量,松开白无药舒坦不少的肩膀,慢条斯理地整好衣袖,转过身瞥向秋家小公子,“你搭的戏台,你负责唱完。”
秋飒等的就是这一刻,不负所望地道:“往年医试过后,剩余药材全都由我秋家收购,亭炅独生嘛,不瞒医长大人和众乡亲,确有不少存货……”
他本是随大流跪在地上的,话到这里,眼神示意路萱扶他一把,这一跪一起,疼出一身冷汗,不禁怀恨瞥向白无药,难免与医长大人的眼神擦了个边,急忙又挤出个凛然样貌。
秋飒公子对着医长大人躬了躬身:“能为本年度医药大试贡献亭炅独生,乃我秋家之荣幸,不过……”
“好了,解决了,散场吧。”沈令云点点头,牵了白无药小手,起身,“夫人,我们走。”
“等我!一起走。”旁边萧子鸿抢道。
沈令云:“你不把那个解完毒的女娃娃送回家?”
“对哦!还有妮妮呢!”萧子鸿的脚落了回去。
“哎医长大人,且慢……且慢啊!”秋飒话还没说完,一见此景,阻拦不及,瘸腿跟了两步。
沈令云摆摆手:“不用送了。”
谁要送你!
秋飒可不能让他走的没影,急急道:“不是,有一事,万望您能做个见证。”
“没空。”
两道身影就要转出院子,秋飒猛地吸口长气,用平生最快的语速道:“杏林村药农护药不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立即驱逐!秋家献药,保全医药大试顺利进行,论功接管西坡药田,济澜医殿医长大人为证,执正持平,即刻……”
这位公子哥平常没个正形,做起巩固家族基业的大事来,还是很有头脑和气魄的。
他话一出,形势基本就定了,不管白无药背不背锅认不认罪,最后都需要秋家献药以解医药师试炼的燃眉之急,这一手趁火打劫,做的炉火纯青,想来没少做。
路衷和众药农趴在地上,惊愕得连抬头都不会了。
此刻他们才发现,这件事里面,居然埋了这么大一个坑,可笑他们还帮着挖,挖完了埋自己。
医长大人沈令云和他的“娇弱”夫人将将行至垂花门下,只差一个转弯,就能飘然远去。
最终,没能如愿。
沈令云顿住身形,檐下的垂柱正好挡了投在他脸上的一片阳光,使得他整张脸沉在暗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得他似乎嗤笑一声:“秋家,越来越不入流了。”
事已至此,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白无药不得不发表个人意见了。
她淡淡启唇:“令云,要不要去西坡药田走一趟?”
耗了一晌,她稳如泰山的好耐性也磨得差不多了。
“听夫人的。”沈令云道。
而这个时候,秋飒的话刚说到“即刻”,“生效”二字还没落地。
“慢着!”沈令云转过身,一张无可挑剔的绝美容颜也从阴影里浮现出来,他温润微笑,天下太平般无公害无污染。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带点恰到好处的磁性低沉,说道:“秋飒公子,本座什么时候答应给你作证了。”
秋飒后面两个字一口堵在了嗓子眼。
白无药从沈令云掌心里抽了手,趋步到路衷跟前,将老村长扶起。
风丝般柔弱却清晰的嗓音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毁了药田,是不是也该拿我去现场看一看,人证物证俱在,让我死个心服口服?”
众人:“……”
路衷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是白活的,胸中闪过一丝了然,让开两步道:“医长夫人,请。”
于是,侍卫开路,医长“夫妇”并肩,随着老村长,后跟村民药农和医试学子,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西坡药田而去。
莫名兴奋起来的萧子鸿匆匆抱了家就在西坡药田的花若妮,小跑着跟上队伍。
未几,便到了地头。
一如白无药之前所见,这里的药田一方方,一块块,分类明确,很是工整。
唯有花若妮那间简陋棚屋旁边的丁香树田,老远就瞧着一片狼藉,凡是结着果实的枝叶,尽数被摧。
白无药对那片树林记忆深刻,曾有两名武者高手在那里暗暗隐藏伺机而动,不知这田地被毁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就像萧子鸿说的,这么一大片丁香树,搭眼一估,少说百亩,想要一夜之间将之摧成龙卷风过境一般,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白无药觉得,如果自己鼎盛状态,借着极为深厚的元力,给她两天时间,许能做出此等模样,所以,她立即就排除了那两名跟自己鼎盛状态相差太远的武者高手。
“看!脚印!”路萱搀着丈夫,往田里一指。
“是妖兽!”
“果然与妖族有关。”
“可恶!”
人们又开始对着白无药送眼刀了,柳怀春那番指证她与妖族勾结的话,还是在众人心里埋下了恶意的种子。
白无药瞄了瞄“明察秋毫”的路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到脚印前,蹲身丈量了一下——脚印宽厚,入泥五寸,就算是妖兽,也定是个体格巨硕,力大无穷的妖兽。
“连碧林子里跑出来的吗?”她记得沈令云提过一嘴妖兽,仰起脸来问道。
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沈令云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白无药,别挣扎了,乖乖认罪吧。”路萱用下巴点着田地里许多的妖族脚印,“这些物证,加上柳怀春,够不够你心服口服?”
起身拍拍手上的泥,白无药大半天来首次将这个村长之女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下毒,诽谤,诬陷,要不要这么卑鄙啊!
路萱岂会怕一个病秧子,挺着丰满胸脯任她看。
秋飒与妻子默契极好,趁此机会,昂起脖子喊道:“柳怀春,你给本公子出……诶?该死!”
他四下寻摸柳怀春,却险些眼睛抽了筋也没看到柳怀春的一片影子,只得住口暗骂:妈的,不靠谱!
而柳怀春消失,众人心里都稍微明白了一点什么。
路萱和秋飒这点小九九,尤其骗不过对两口子知根知底的路衷,老村长皱起眉:“萱儿,你今日话太多了。”
都怪他老来得女,宠的无法无天了。
白无药转过去视线,又将老村长看了看,得到一个歉然眼神后,心中微叹,终看向这场麻烦的源头。
“秋飒公子。”白无药轻唤。
呦,正眼瞧我啦?秋飒回了个冷笑。
“要不要玩个游戏?”白无药问。
什……什么玩意儿?
秋飒还没笑开,猛然一怔。
人们也都跟秋飒一样的表情,游戏?没听错吧?
青白衣裙的女子,立在树毁枝残的田地,缓缓抱起纤细手臂,露出个分外清冽的笑容。
她生的极美,可惜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一如她行将就木般的虚弱苍白,似乎下一秒就要香消玉殒。
黝黑眸子一点一点划过秋飒断了的右手,再划向需要路萱搀扶才能站稳的一条腿……
瞬间就让秋飒升起一种被挑衅的业火!
“什么游戏?”他脑袋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