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药此时靠得近了,拨开草茎能够看到,年轻大公子个头不高,十六七少年身材,蒙面黑衣,与亡旗刺客装束一般无二。
但他话中之意,似又与刺客不是一路。
他身旁,站着三个同样装束的蒙面黑衣人,为首的彪壮大汉离他最近,想必就是与他对话的宥叔了。
宥叔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年入知非的模样。
另外两个黑衣人则一左一右架着一名蓝袍男子,那人因为昏迷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貌,但白无药立刻就认出来了,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沈令云。
“大公子,外传沈令云专心医道不问世事,虽有些任性古怪,但素以温柔斯文、仁心仁术着称,想从他嘴里套炼方,应该不难吧。”宥叔道。
这话提醒了年轻人,他得意的大笑戛然而止:“外传?谁传的?传言害人啊!”
大公子颇有些咬牙切齿:“医长大饶光环太强了么,以至于蒙蔽了世饶眼睛!”他看向昏迷的沈令云,牙疼道,“这厮油盐不进,我行我素,绵里藏针,斯文禽兽,想撬开他的嘴巴,难!”
嗯嗯,白无药于暗处默默点头。
没想到,荒郊野岭还能遇到个英雄所见略同的。
“啊?沈令云原来是这样的医长大人!”宥叔头疼了,“大公子与他同殿为工,可知他有什么短处或把柄?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同殿为工?
白无药眉尖一动。
这大公子苦笑:“哈,沈令云的短处和把柄,倒真不少,但他毫不在乎啊,根本使不上劲!这么个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家伙,也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那怎么办?”宥叔也看了看昏迷的沈令云,就像在看一块烫手山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该听的墙角都听完了,白无药飞身而出,“你们慢慢合计,沈令云,我带走了。”
她身法极快,几乎是话头刚起时,就到了两名黑衣人旁边,隐刺带着鞘,往他们手臂尺泽侠白两穴一敲。
两人瞬间觉得手臂酥麻,软塌塌没了力气,被架着的沈令云想当然尔到了白无药手郑
而她的话此时刚刚到“慢慢合计”,便已带着沈令云一个猛子扎入长草浪里,后面那半句算作别过之语了。
我带走了……
带走了……
她的话荡起回音,不停响在面面相觑的几个人耳边。
发、发生了什么!
年轻大公子和宥叔傻了似的,眼睛眨巴了好一会儿,夜风一吹,浑身冰冷,才叫道:“我靠!我靠!我靠啊!”
“混蛋王八羔子,你,你给老夫站住!”宥叔老羞成怒,哇啊啊叫着,追进草浪。
白无药跑路的速度在白氏大宗虽然排不上号,但在这乾臻郡,堪称佼佼,尤其占了滚浪川地利,甩开个把追踪者并非难事。
她漫无方向地疾跑了好一阵,这个时候,她深深体会到了某男当初给她做“车夫”时的苦楚。
正跑着,草浪里暗涌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白无药眸光当即一沉,以她的耳力,不难听出,这是很多双鞋底摩擦草皮的动静!
“啾啾啾”
几十支熟悉的箭矢亲热地招呼过来。
身体总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先于思考的动作,白无药想都没想就抱住了沈令云,一通翻滚。
滚出箭矢主要攻击范围后,白无药也没敢松开沈令云,转过身躺在沈令云胸膛上,隐刺金剑扫开剩余的几支散箭。
对方显然知道她不好惹,这次竟学了乖,想出了交替出箭的杀招!
所以,下一波箭雨几乎没有任何间隔,反射着凉凉月华,乌云压顶般逼迫而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沈令云昏迷不醒,白无药只能继续躺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再用隐刺铺开一层金光闪闪的剑网,尽全力做到不让箭矢突破防御。
其实化解险境的最好办法,就是祭出九沧,完整形态下,青莲可以撑开气嶂保护沈令云,红莲有迷幻毒素,融合到攻击之中,如虎添翼。
但这样,也就意味着必须暴露费尽心思的伪装!
要不要这么做?
白无药心思甫起,身下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腰身一搂,猛地使力,瞬间上下颠倒,阴阳调换。
“令云!”
他醒了。
“嗯……唔!”
温热的鼻息喷了白无药一耳朵,接着被一声闷哼取代。
白无药手一摸,触到一截冰凉的硬物,瞬间恼了,这个男人,不懂武功逞什么强!
反手抱住身上的人,白无药与沈令云再次调换位置,便也看见了他右腰上一支乌黑箭尾。
本是六寸长的箭身,竟只剩个箭尾露在外面,若再加点力道,怕能整个都没入他体内!
该死!
眼眸一眯,白无药就要唤出九沧。
沈令云按住她:“跑!”
纵然心里一阵焦躁,但白无药血液里的激烈因子并不太多,她清楚自身状况,也清楚乱战之下刀剑无眼,尤其是沈令云这种不懂武功的,极易受到误伤。
瞧,这不就中箭了么。
好吧,跑!
她托起沈令云手臂,鹞子翻身,金剑撑开箭雨一条缝隙,突围而去!
滚浪川,无边无际,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回荣康道上。
白无药感觉自己一侧衣衫全被沈令云的血液给浸湿了,扭脸一看,他却面不改色地配合着她的节奏,只在每一次起落的时候,稍微蹙一蹙眉头。
不知怎么,白无药有些跑不动了。
或者,不想跑了。
她心底里,如冬季黄昏后笼罩下来的露霜,以江海决堤的速度填满四肢百骸,有一种叫做“悔”的情绪令她暗暗咬牙,自责不已。
不该改道!
不该轻敌!
不该自以为是!
不该在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没有底牌的世界里,草率鲁莽,横冲直撞!
她以为她是谁?
白氏大宗四姐?
守界军副尊?
不!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是!
鸢飞骂的对,她就是没良心,凡事总凭主观,总觉得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总认为早晚拍拍屁股离开,而少了对这个世界该有敬畏和责任。
更加忽略了一直对她好的沈令云。
夜黑路难辨。
滚浪川里本就没有明朗大路,兜兜转转,迷迷乱乱,两人竟又回到了之前宥叔和年轻人所在的水潭边。
所幸,此刻这里已无人影。
“箭得拔出来。”白无药终于下定决心不跑了,她扶沈令云找个粗壮点的灌木靠着坐好,“你身上有没有带创伤药?大修焕丹还有剩吗?”
凑近看了看伤口,她语声又一沉:“不好!箭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