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眼见着,便要过年了。我的身子终于好些,明恺哥哥天天过来陪我,变着法得哄我开心,我的精神也渐渐好多了,也有心情打理府中事务了。家中人丁凋零,也不似往日般热闹,想想我一个女儿家也无法自己住在这,便潜散了府中的奴仆。
又过了几日,明恺哥哥见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便过来帮我收拾了行李,亲自来接我到他府上。我心里欢喜,却也忌惮着舅母,一路上,一直心不在焉。舅母一向不待见我,以往只有母亲在时,她才勉强给我好脸色,母亲不在她就立马换一副尖酸面孔,整得我每次见她都怔怔地。
一下车,便迎上了舅母,舅母这次一反常态,许是怜我身世,许是明恺哥哥说动了她,一见面就拉着我抹泪,直道我命苦,用饭时,更是拼命往我碗里夹菜,一直在说些关心我、宽慰我的话。
晚些时候,我收拾完行装,想着明恺哥哥还在书房,便去厨房做了些点心,给他送去。到了书房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到里面的吵喊声。
“长住?不行!”
“为何不行,云儿她现在孤苦零丁,就我们一门亲戚,为何不能长住。”
“亲戚?什么亲戚?她只是一个外人,再说,谁愿意养一个克死全家的扫把星在家!我说不行就不行!”
“娘!云儿她不是扫把星,姑夫和殊之的死是意外,姑母那也是伤心过度才去世的,关云儿什么事!更何况,云儿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怎能看她一个人受苦。”
“妻子?什么妻子?那门亲事本就是你父亲和你姑父的玩笑话,我从来没当真过!现在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了,叫我说,这门亲事不要也罢!明恺,你听娘说,上次娘也带你见了王参政家的大姑娘,知书达理,人长得也不错,又是书香世家,家境也……”
“娘!除了云儿,我谁都不娶!”
听着话,我忍着泪,刚要走,明恺哥哥便出来了,正撞上我。他一惊,叫了一声:“云儿。”我低头把泪憋回去,又抬头笑着对他说:“看你晚饭没吃多少,怕你饿,给你送些点心。”
小菊把点心端给明恺哥哥,他低头,“云儿我……”
“看书别太晚了,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我强先道。
说完我也没等他解释什么,便转头走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起书房的种种,眼泪实在憋不住,哗哗地流下来。原来我在舅母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外人,原来我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克死全家的扫把星,原来舅母一直没有赞成过我和明恺哥哥的亲事。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哭了一夜,第二日起来眼都是肿的,我让小菊给我拿热毛巾敷了敷。明恺哥哥没用早饭便过来找我,见我双眼红肿,他十分心疼。
“云儿你放心,我谢明恺此生非你不娶,我定会去说服母亲,让她接受你。”他拉起我的手,“你要对我有信心,给我些时间,我定让母亲回心转意。”
“我不碍事,你不必过于忧心。”我转头说道。
“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他低头与我说道。
我抬头看着他,没再说话。
自上次的不愉快过去之后,这几日过的十分惬意,明恺哥哥日常在书房读书,偶尔我便去书房陪陪他。他写字,我就帮忙研墨;他看书,我就拾起另一本陪他。偶尔还会共同探讨不解之处,这种日子,平静又安稳,我和明恺哥哥都乐在其中。
年三十傍晚,年夜饭还没开始,我正在房里绣花,舅母忽然来到我房中。我连忙起身,问舅母安好,将她引至坐处。她示意我将小菊支出去,后对我说道:
“站着干嘛,你也坐。”闻言,我也坐了下来。
“不知舅母突然造访所谓何事。”我轻声问道。
“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思云呐,舅母今天是有要事来求你。”她笑着说道。
见舅母如此,我急忙说:“求不敢当,舅母有事,请讲便是,小女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能,你肯定能帮上忙”,舅母笑了笑,“思云呐,你也知道你表哥,过了年就要参加科考了,中举的几率还是很大的,你说是吗?”
“明恺哥哥天资聪颖,学富五车,明年定能一举高中。”我回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舅母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一定要答应啊!”舅母掩面笑道。
“舅母请讲!”
“你看你舅舅去得早,你大表哥虽是袭了爵,可是三等公爵,也没什么前途,咱家的指望可都在明恺身上了。你看咱们本是亲戚,可以互相扶助,眼下却出了这遭事,现如今你家也没人了,能给明恺助力的都没有。”,舅母掩面,“云儿啊,咱们不能耽误明恺的前途啊,舅母给他找了个世家大族的岳家,让他以后能平步青云,就是王参政的女儿,你也认识的,前几日我已经去下聘了,他们家也答应了,婚期定在年后三月,你看这多好的一桩姻缘啊。可你表哥呢,他愣是不乐意,你呀帮舅母去劝劝他,别为了一点小事怠慢了人家,影响自己的前途。”
舅母边与我说,我的脸色愈差,手紧握着衣裳,咬着牙,低头不语。
见我此状,她又说道:“舅母也知道你的小心思,这样吧,等你孝期满三年,舅母就作主把你指给明恺做妾室,你看怎么样?”
听到此言,我立马抬头,问道:“妾室?舅母您让我给明恺哥哥做妾?”
“你放心,是正经的贵妾,不是寻常人家的奴婢,吃穿用度一概不缺,你原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亏待你的。”舅母笑言道。
“不!我不做妾!”我急的站起来,
听我拒绝,舅母立刻翻脸道:“不做妾,你还想做正室?你怎么不出去瞧瞧,看看哪家还能容得下你!克死全家的扫把星!让你做我家的妾已经是便宜你了,要不然,像你这种人,我沾上了都嫌晦气!”
“真是不知好歹!”她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小菊见她走了才敢进来。
我一个人傻站着哭,嘴里还一直重复着:“我不做妾!我不做妾!我不做妾!”小菊吓坏了,赶紧去找明恺哥哥。
明恺哥哥闻言赶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见着他哭道:“我不要做妾!我死都不做妾!”
“谁跟你胡言乱语的!云儿你听我解释!”他有些激动。
我松开他,问:“是真的是不是?你要娶别人是不是?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不吉利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怎会如此想你呢!”我不转头不理他,他便对着小菊说:“刚刚谁来找姑娘了?”
小菊回说:“回表少爷,刚刚外老夫人来找过姑娘,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姑娘就变成这样了。”
“我娘?”明恺哥哥思忖一下,又对着小菊说:“照看好你家姑娘,我去去就来。”
小菊扶着我,我窝在她怀里哭。
“小菊,他要娶其他人,还故意瞒着我,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越说哭的越厉害。
小菊安抚我道:“姑娘不要哭了,许是有什么误会呢?表少爷不是那种人。”
我摇头,不语,只一直哭。
“要不然,姑娘,咱们走吧!”小菊说道。
“走?走去哪?”我稳定一下情绪说道。
“天下这么大,何愁没有安家之所,小菊陪着姑娘,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安稳日子不好吗?”小菊说道,我点点头。
明恺哥哥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又听到舅母骂骂咧咧地声音。
她拉着明恺哥哥,一进门,就指着我开始骂:“你这黑心肝的白眼狼,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现在还来掺和我家家事!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引我儿子不说,还撺掇他来忤逆亲娘!就你这样子还想嫁来我家,呸!白送我都不要!像你这种天杀的扫把星、浪荡的贱女人,就该扔到窑子里,千人骑万人摸!”
明恺哥哥听不下去,“娘,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任凭他们说什么,吵什么,我早已哭得不成样子,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我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个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推开小菊,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白天刚下了大雪,今夜出奇的冷,我感觉身旁的冷风像一根根针一样,扎着我的身体,刺着我的血肉。
不知跑了多久,我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今日是除夕,街上到处张灯结彩,行人却寥寥无几,铺子大多也是关着的。
我路过一酒家,老板正要打烊,我径直走了进去,出门未带盘缠,头上的簪子还值些钱,用它换了两瓶酒,提着,往父母陵寝走去。
我家虽不是皇家,但也算有头有脸的门户,陵寝也是有专门的守陵人看护。
走到父母坟前,我起开一瓶酒,倒了一半给父母,另一半给了葬在旁边的哥哥。我拿起另一瓶酒,靠在父母碑前坐下了。边喝边哭,越哭越喝。我酒量极差,没喝几口便晕乎乎了,我不以为意,将剩余的酒一股脑全灌了下去,想靠这酒,把这些烦恼耻辱通通洗掉,通通忘掉。
最后,借着酒劲,我终于大喊一声:“爹!娘!你们带我走吧!带我走吧!”而后便倒地不起。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一人在一条路上,一直走,一直走,走着走着看到了娘,我上前抱她,去抱不到,回头又看到了哥哥,又听到了父亲在叫我,我想去抓他们,我却一个都抓不住,我好绝望,好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