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蒋岑,我跟着赵允升回去了,一路上,我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也未曾搭理我。
到此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他一直都知道蒋岑的存在,也一直知道我在找密信,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我、诱导我,我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他从没有拒绝,只是顺水推舟,然后再利用我把蒋岑引出来。
可笑我还一直天真的以为他对我是有真心的,甚至在蒋岑刺杀他时我居然心软。其实即使我不帮他挡那一剑又能怎么样呢,他还是会有他自己的布置,我对于他只是一颗棋子罢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了城里,他让宁源将我送回府,他则亲自押送蒋岑离开了。临行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那样冷淡,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我刚认识他一般。
我心想道,是啊,像他这样身份贵重的皇家子弟,又怎会看得上我这样出身的人。对我那一点好,不过是可怜我罢了。说什么要娶我,只怕也是这计谋之中的一环吧,我居然还在自我得意,其实早早就被他圈在套里。我苦笑,原来我和他之间只是一场游戏罢了,谁认真谁就输了,而我就是那个输的彻彻底底的人。
回到府上,我便一股脑扎进房里。
第二日小菊见我状态不对,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就一直不对劲。”
“没什么,小菊,你收拾一下行李,过几天我们搬到唐学究那里去。”
“在这住的好好的,姑娘为何要搬走呀,再说不是陛下允了姑娘在这住的吗?”小菊紧张道。
“你就别多问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那姑娘,你要搬走,将军知道吗?”小菊试探道。
“等他回来我便与他说,这次他肯定会放我们走的。”
“好吧。”小菊不情愿地去收拾起了行李。
晚饭,赵允升未至,听下人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府了。
第三日晚间,听下人们说他回来了。我怕他又走掉,连忙跑去书房寻他。
进去时他正与交代宁源事项,见来人是我,随意说了两句,宁源便退下了。
“有事吗?”他问我,“有事快说,我有些乏了。”
这冰凉的语气,确实是他本来的模样。我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可我还是忍下了。
我跪在地下,朝他行了个大礼,后道:“承蒙将军多日收留,我想搬离府内,还请将军批准。”
“准你住将军府的是陛下,不是我,你要说应去找陛下说。”他冷冰冰地说道。
闻此言,我也心中有数,他这是想让我自己去找陛下开口。
“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解释,还望将军恩准。”
“随你。”他淡淡地说道。
“谢将军。还有一事,望将军允诺。”
“何事?”
“思云自知出身低微,实非将军良配,希望能与将军解除婚约,还望将军谅解。”
他深喘一口气道:“这是陛下赐的婚,不是我说退就能退的。”
“我会入宫去求皇后,只要将军允诺就成。”我抬头道。
他皱皱眉,又说道:“一切都随你,还有事吗,无事便退下吧。”
“谢将军。”我磕头,退了出来。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看书房里那个人的身影,回过头是一片泪目,结束了,都结束了。好在只是个开始,没有越陷越深。我抹抹泪,整整衣裳,兀自回了房。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小菊便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提前给夫子报了信,此时马车已在外面候着。
我走到门口,看到等在门口的宁源。
“县主妆安。”宁源向我行礼道。
“宁侍卫不必多礼。”
他起身,“将军知道县主今日要离开,特命小人来送县主一程。”
“马车就在外面,不用劳烦宁侍卫了。”我推拒道。
“将军吩咐的,小人不敢不从,还望县主体谅。”
见不能推辞,我也只能答应了。
临上车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的,有些失望。
马车缓缓地行走,我的心也被带走了。
唐府很快便到了,小菊扶我下了车,宁源任务完成,向我们道别。
“宁侍卫留步。”我叫住他。
“县主还有何吩咐?”
我将手上的镯子摘了下来,递给他,道:“这段时间承蒙宁侍卫照料,一点小意思,还是宁侍卫笑纳。”
“县主不可,要是被将军知道,小人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他连忙推拒。
“此事你知我知,关他人何事,宁侍卫这般推辞,莫不是瞧不上我。”
“小人不敢。”
我把镯子递给小菊,小菊强塞给了宁源,道:“让你拿你就拿着,我们家姑娘的东西也不是谁都送的。”
宁源勉强收下了,向我行礼道:“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互相行了礼,我与小菊便进了唐府。
夫子见我来了,满是欢喜,连忙把我往屋里拽。
忙活了一天,再次坐下来时,已是夜里。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闭上眼睛便全是赵允升。其实我昨夜是心存侥幸的,我希望他能开口让我留下,至少也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的,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与我不过作戏般,演过了,便回不来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我便进宫去了。我没有去找陛下,而是先找的皇后娘娘,娘娘向来仁慈,只要她同意了,陛下那边也不用我去说了。
见了皇后娘娘,起初她是不答应的,后来经不过我一番哭诉,她也是心软了,让我先回去等着,她与陛下商量后再与我说。我只得先应着,便回了唐府。
只是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月,宫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知是我这几日心事太重,还是如何,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吃好,精神状态特别差,整日昏昏沉沉地,只想躺着,什么也不想做。小菊见我如此,也觉着是我心事太重累着了,便由着我躺着,她则去前堂服侍夫子去了。
一会小菊便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我压根没睡着,听她进来,便醒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我睁开眼。
“将军跟夫子在前堂吵起来了!”小菊慌道。
“将军?哪个将军?”我缓缓坐起身来。
“赵允升将军呀!”
我惊讶,“赵允升?他来做什么?”
“我听着好像他来找姑娘有何事,想见姑娘,夫子不允,便吵起来了。”
我思忖一会,赶忙爬起来,让小菊帮我整理收拾一番,便跑去了堂上。
到了堂上,便看到夫子坐在主位上,扶着额,喘着粗气,赵允升则背对着夫子负手而立,宁源站在他身旁,看这架势应是吵得厉害。
见我来,赵允升立马转过头,面露喜色,夫子也抬起头,向我伸手。我连忙赶到夫子身边。
“何事竟惹夫子动这么大气,小菊快将夫子扶下去休息,再把前几日做的桂花糕拿来给夫子压压气。”
“是,姑娘。”夫子听此话连忙抬头,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她才安心离开。
宁源见状也退居门外,一时间堂上只剩我和赵允升两人。
“将军坐吧。”我示意他落坐,我自己也寻个位置坐了下来。
“不知将军来找我所谓何事?”
他定定神然后说道:“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想请你相助。”
“何事,将军请直说。”
“蒋岑自被捕之后,坦白了害死林大将军和林小公爷之事,可是无论用尽何种刑罚都不肯开口说出幕后主使,我这次想请你帮忙去说服蒋岑,让他招供。”
“幕后主使?将军的意思是蒋岑之事还有幕后之人?”
“能将林大将军和林小公爷之死设计的天衣无缝,以蒋岑的脑袋,想不出这种严密的计谋,而且耶律奴瓜写给蒋岑的信里面提到了一个叫郑哥的人,按照信里的说法,这个郑哥应该已经藏匿许久了,到现在为止,只有蒋岑知道他是谁。”
我低头思索片刻,又与他道:“将军你都拿他没办法,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
“你是不是弱女子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他朝我谑笑道,又说:“要知道蒋岑哪里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你父亲和哥哥的真正死因。”
我吃惊,转头与他说道:“我父亲和哥哥不是蒋岑害死的吗?”
“你真这么认为?以蒋岑的脑子,连你都对付不了,怎么对付你爹和殊之?”他冲我笑了笑。
这话里是在说我脑子不好使了,我最受不了他这般得意模样,无奈道:“好吧,我答应你,何时去?”
“下午吧。”他看看外面,“未时我来接你。”
“好。”我起身要走。
“你身子不舒服?”他看着我。
我与他对视一眼,道:“不劳将军挂心,将军请自便吧。”我便离开了。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应付蒋岑,硬的法子赵允升肯定都试过了,只能用软的。
我把小菊叫来,让她去厨房帮我做了几个菜,然后装在食盒里。我这几日闻到油烟味就直恶心,只能唤她做。
将饭菜准备好,我又装了一壶酒,赵允升来时,刚刚准备好,我急急忙忙地便跟他走了。
上了车,依旧是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他。
不知是马车晃得太厉害,还是饭菜的油香味太腻了,我的胃里一阵翻涌,也不顾赵允升介不介意,当着他的面便是一阵干呕。
“怎么了?”他伸手给我拍拍背。
“我没事。”打掉了他的手。
见我如此,他便把手收回了。“你若真不舒服,过几日也行,不是非得今日。”
我稍事顺畅后,起身,与他说道:“将军的事要紧,等回去了我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他没有说话,紧皱着眉头看着我。
大理寺很快就到了,像蒋岑这种等级的罪犯,一般关在绝密级的天字号大牢里。
马车在里面不是转了几个转,才到了天字号大牢。
下了地牢,一路走过去,尽是些狂暴之徒,他们有的凶狠,有的阴鸷,在大牢里号叫着,见我走过来像饿狼扑食般伸手拽我衣裳,吓得我一直往赵允升身上靠。见状,他立马转身伸手护着我,往大牢深处走去。
他带着我不知拐了几个转,才在一间铁皮修建的密室前停了下来,看这样子,蒋岑应是关在里面了。
我与他站在门口,看守的侍卫开着锁,他转头打开我的食盒,取出了那壶酒,放了些东西进去。我呆呆地望着他,他朝我笑了笑。
门打开了,蒋岑正在里面坐着,听着门开,他转过头来。赵允升与我道:“进去吧,有情况就叫我,我就在门外。”我冲他点点头,便走进去了。
我进去后,门就关了,蒋岑直直地看着我,我冲他叫了一声:“叔叔。”
“你怎么来了,那小子让你来的?”他对我说道。
我没有回他,而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端了出来。
“给叔叔做了几个菜,都是以前叔叔最爱吃的。”
他看着我道:“你脸色很差,那小子对你不好?”
“将军待我自然是好的。”见我如此,他没有说话。
我将一盘烤羊肉端到他跟前,他直直的看着。我寻了个地坐下,拿出酒杯,颤巍巍地给他倒了杯酒。
“叔叔不是汉人吧。”
他摇摇头,笑道:“这你都看出来了,我是契丹人,本名叫耶律哈齐,是大辽南府宰相耶律奴瓜的弟弟,我十三岁便被送来中原了。”他叹了口气,吃了一块烤羊肉,细细品着,又对我说道:“我一开始在你父亲帐下当兵时,他还只是个骠骑将军,我年纪小,刚到中原,人生地不熟,难免让人欺负,只有他护着我,给我送药、送饭,还把他的鸡腿让给我吃。有一次打仗,我伤的很重,我以为我要死了,也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才捡回一条命。后来他升了官,就把我留在他身边了。想想那时候,真好。”他低下头。
“只可惜,我们生在不同的国家,身负着不同的使命。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他喝了一口酒,眼里浸着泪。
我拿起酒壶给他满上酒,又问道:“叔叔说的这些,郑哥知道吗?”
“他?”他笑了一声,“他的眼里哪看得到这些,什么兄弟情谊、儿女情深,在他眼里不过是虚妄之物,他心里挂念的只有整片河山!”
“那他……”我刚要问,便被他打断。
“郑哥的事情你不必多问,我也不会说。”他又喝了一口酒,吃着桌上的菜。
见状如此,我没再多言,陪他吃了点菜。
“云儿你和殊之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无妻无子,看你们两个就像看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本不想殊之掺和进来的,可是他……唉!”
“可是叔叔也不该把哥哥杀了!”
“殊之不是我杀的,是……是郑哥。”他低下头。
我惊恐,“是郑哥!”我呆滞地坐着,“郑哥现在在哪?”
“别问了云儿,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们契丹人最重信誉,我是不会背叛我的族人的。”他举起酒杯猛灌,又自己拿起酒壶续酒。
吃了两口菜,他又抬头对我说道:“你现在跟那小子怎么样,我的事没有影响到你们吧。”
我低下头,咬咬嘴唇,说了句:“没有。”
“撒谎!”他笑道,“你从小一撒谎便爱低着头咬嘴唇。”
“他为难你了?”他又问道。
我低头不说话。
“有些不重要的事情便不要在意了,我看得出来,那小子心里有你,不然也不会急匆匆赶去救你了。”
“他哪里是赶去救我,他明明是去……”捉鳖,我没把话接着说了。
“你呀你,还是太年轻,他想抓我早就抓走了,何必还要等到你盗出那几封信才来。”
我恍然醒悟,“叔叔,你是说他一直都在试探我,试探我会不会杀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你这小妮子,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自己遇事这么轴。”
我羞得低下了头。
“那小子不错,有心计有智谋,将来必当前途无量,也配得起你……”他突然捂着胸口,脸面狰狞,继而吐了口血。我知道是毒发了,赶紧过去扶他。
“叔叔,叔叔你怎么样?”我有些惊恐。
“云儿,你跟着那小子好好……好好过日子,别再去想……想你那表哥,离他远点,知道吗?”我连忙点头,泪不自觉的留了下来。
“叔叔,你坚持一下,我去帮你找大夫。”他连忙拉住我。
“不必了,已……已经晚了,能给我……留个全尸我……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我对不起大……大将军,该去……去赎……罪……了……”话还没说完,他便已断气。
我惊恐万分,动也不敢动。赵允升见里面没了声音,开门冲了进来,见我目光呆滞,连忙把我扶出去,然后命人把尸体处理掉了。
我实在是吓坏了,趴在赵允升怀里,眼泪一直流,他一直在旁边安慰我,直到我情绪稍稍稳定,他才护着我往外走。
路经用刑处,一名犯人正在被用刑,他浑身是血的被绑在椅子上,火红的烙铁被拿起,直接放在了他的胸口处,只听到“滋”一声,那犯人便对天嚎叫,还伴着青烟,一股焦味瞬间遍布整个牢房。
我见此情景,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忍不住扶着旁边牢房的柱子吐了起来,结果抬起头便看一张满布鲜血的脸,吓得我大叫一声,便不醒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