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世和周晏言手牵手跟着阿姨下了山,那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沉,天空一般深蓝一半橘红。
昏黄的光线下,他们被带到山下一栋与周别房屋相隔甚远的三层建筑外:
与乡村背景格格不入的雕花铁栅栏围出一片院子,院子里花木繁茂,一株桃一株李,粉白相见的落花洒在树下的圆桌圆椅上,一条鹅卵石小路从院子门口延伸到贴着蓝白瓷砖的建筑门口。
防盗门两边装饰着欧式古典风格的壁灯,壁灯下贴着白色的对联。
阿姨开门带着他们进去,自称姓严,要他们叫她严阿姨,还苦口婆心地说,小小年纪怎么能离家出走呢,就像电视剧里塑造的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啰嗦、和蔼、刀子嘴豆腐心。
离家出走大概是周晏言说给她听的托词。
表面看去,严阿姨是信了的。
与其说是信了,不如说是不在意。
严阿姨带着他们分别洗了澡,换上了明显旧了的、但干净的衣服。
帮他们简单地清理伤口,上药。
然后给他们准备了饭菜,大概是为了给予他们安全感,她装作絮叨地交代了自己的情况——
她说,她丈夫是个泥巴匠,出去做工了不在家,有个女儿在市里读高中,给他们穿的衣服就是女孩小时候穿的。
还说叫他们不要怕,等吃饱了就带着他们去小卖部打电话,家里的座机坏掉了只能接电话之类的。
时世跟周晏言坐在一起,隔着饭桌的对面是严阿姨。
周晏言坐得端端正正,对严阿姨露出甜甜的笑容,阳光得像个小天使。
严阿姨看着他就喜欢,眼睛里的喜爱几乎化作实质要溢出来。
时世总觉得哪里不对,面对着热情给自己夹菜的严阿姨总是无法放下戒心。
这是个陌生人,三言两语不可能填满距离的沟壑。
虽然这个陌生人把他们两个从荒山野岭领回了温暖的屋舍——这里有明亮的灯光,干净的衣服,温暖的饭菜……还有一个和善的、好心的大人。
这些都不能磨灭时世的警惕和怀疑。
她打算不吃严阿姨给她们准备的食物和水,害怕混着有迷药。
在学校附近被迷晕可不就是昨天或者前天的事情吗。
“阿姨,我们能先去打电话吗?”
时世故作乖巧地问,手却在桌子底下按着周晏言的手不准他捉筷子吃东西。
严阿姨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时世解读不出来的奇怪表情:“你们肯定都饿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电话在那里也不会跑掉对不对?”
时世垂下眼皮,噘着嘴吧装作极度失望几乎的样子:“可是我想爸爸妈妈了,我想跟他们说话,我跟弟弟不该不听爸爸妈妈的话的。”
时世边说话边思量着自己的表演到不到位,耳边突然响起呜咽的哭声,转头望去——
小家伙瘪着嘴巴,白嫩嫩的脸颊上泛着红晕,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泪水,可怜的样子叫人恨不得捧在手心巴巴地疼爱。
严阿姨瞬间被击中了心,心疼得就好像如同面对亲儿子:“哦小乖乖,不哭不哭。”
严阿姨有些笨拙地扯纸巾,越过桌子给小可怜擦眼泪,擦了两下觉得别扭直接绕了过来,半环着小可怜小小软软的身躯细声细语地哄着。
这一幕画面在时世的眼前化作了一幅画,在大脑里旋转,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在这晕乎中她感到一种恶心,大概是发低烧和饿了的原因。
她的确很饿了,她被迷走的时候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直到现在。
而同样遭遇的小孩却还有力气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看向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背过脸偷偷摸出巧克力塞进了嘴巴里,然后回头瞄瞄“母子情深”,转回去,继续喂。
小家伙太傻了,不救算了。
正好周奶奶对这个傻孙子还没有什么感情。
不过周奶奶的儿子儿媳会不会为难她呀……
时世昏呼呼的感觉缓解了,思绪就立马飘向了遥远的虚无。
眼角的余光扫到代表严阿姨的色块移动了,她警觉地收回手,闭紧嘴巴,悄悄舔了舔牙齿——
应该没有留下脏东西吧。
小家伙已经被哄好了,但眼圈依旧红红的,歪过来靠在了她的肩上,带着鼻音的小奶音轻轻地叫:“姐姐,我好饿好困啊。”
他半闭着眼睛,憔悴可怜,白皙柔弱,身边只有一个同样是孩子的姐姐。
严阿姨坐会去,看看男孩又扫扫女孩,心里想着什么面上不透出分毫。
她对姐姐说:“你看,弟弟都饿了,先吃完饭再去打电话好不好?”
时世睁着孩子天生自带的懵懂大眼睛看着她,犹犹豫豫地点了头,心里却在冷笑——
天已经全黑了,等吃过饭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小卖部关门。之后顺理成章地提出过夜,等疲惫的两个小孩睡着后……那可就是没有迷药也能够为所欲为了。
就算跟那两个男人不是一伙的,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那一波坏人。
好人千篇一律,坏人可就千奇百怪了。
时世习惯于以最大的恶意度量人类。
她“和蔼”地摸摸周晏言的头,柔软的头发在手心里摩擦,有些发痒——
“先不要睡,姐姐先喂你吃东西好不好?”
然后就像真正的早熟懂事的姐姐一样,喂着一脸懵懂的男孩。
男孩乖巧的配合,符合着每一对父母对孩子的期待。
看着这一温暖的一幕,严阿姨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样才对嘛,这才是做姐姐应该做的,怎么能把弟弟饿着呢!”
——我愿意!
“多吃点,小心小心……别喂太快了,小心噎着。”
——关你什么事!
时世脸上的表情被洗得干干净净,她觉得自己有点暴躁。
大概是被陈诺君影响了吧。
亦或者是因为发烧。
因为周晏言告诉了严阿姨她发了烧,严阿姨也给了她药,但她只是装作吞了下去。
退烧药一般都会勾引人的睡意,而睡意是她最大的威胁。
就在碗里的饭菜都不多见底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严婶,我妈叫我问你借梯子。”
声音响亮年轻,在寂静中突然而起。
时世看见严阿姨被吓了一跳,接着浑身紧绷,面对着这声音如临大敌。
时世和周晏言都停了下来,看着她嘴巴张了又闭,似乎是在尽力找回声音:
“……啊,梯子坏、坏了,你可以去你吴婶家借。”
“我去问过了,吴婶借给胡老师家了,胡老师正用着,所以才过来您这儿。婶儿,我妈急着用梯子换灯泡呢,没点光连饭都吃不到口里去。”
年轻的男声带着方言口音,时世听懂了,心想,机会来了。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好,我等着您。”
严阿姨拖着步子离开,时世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周晏言跟紧她竟丝毫不慢。
她心里生出几分怪异感,脑海闪过些念头,但没时间细想了。
她奔到大门口,踮着脚去够门把手,轻轻一压一拉,黑暗像他们敞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