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十三岁，本该在私塾里上学的他偷偷翻墙跑到了大街上，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犹豫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去，熟门熟路的在一条小巷子里转过几个弯儿，停在了一间稍大的屋子前。

看着那扇门，心中的怒火就忍不住翻腾起来。

他咬着牙，转到了屋子后门的位置，那里的院墙里面种植了一颗大槐树，有不少树枝透过院墙上的瓦片一直延伸到了外面。他爬上墙壁，攀着最近的一根枝干动作灵活的几个晃荡就利落的翻过院墙站到了大槐树上。

顺着树干轻巧的进了院子，径直朝着院子东北角的一间屋子悄悄前行，一路摸到了屋子的窗户下。

他靠着墙壁静静的听了一会，不出意外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女人明明已经答应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的，这才过了一天，她就把对他的承诺抛在了脑后。

他心中的愤怒疯狂的在身体中肆虐一番然后慢慢平静下来，手指也因为握的太用力在手心里留下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看着手掌里的血痕，他忽然就觉得讽刺。耳边女子欢愉的声音渐渐停歇，不一会儿，屋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富态的老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盯着那个男人，心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愤怒，一直到那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小院花园的另一个转角处，才慢慢从窗户下的角落里走出来。

他知道，那个男人很快就会离开这个房子回到他经营的酒楼里。

深吸一口气，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紧紧的握在手中，然后一步一步从敞开的屋门里走进去，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

屋子里的摆设很漂亮，层层的纱幔垂落在地上，在微风中飘荡摇曳，精致的花纹就像有生命一样绽放着、衰败着。

他停在床前描绘着美人图的屏风前，凝视着里面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神色间有些许的挣扎。

“是谁在外面？……是吴郎吗？”

里面的女人听到了脚步声，轻轻询问了一句，声音还带着些欣喜。

窸窸窣窣的一番声响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衣着散乱的女人，梳着妇人的发髻，脸上欣喜的神色在见到屏风外的少年时一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澈儿，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转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骗，我。”

妇人被他冷冽的双眼吓住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双手慌乱的整理自己散乱的衣裳。

“澈儿，娘……娘也是不得已的。”妇人眼中凝聚了泪水，哽咽着解释道：“娘也是被那些人逼迫的没有办法了，我一个女人，又没有什么生财的门路，要维系我们的生活，只能靠吴老爷……”

“住口，你不是我娘，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少年打断她的话，袖中的匕首在手中颤动。

“你要是我娘就该安安分分的等着我爹来接我们回去，而不是沉迷赌坊，招惹来那些债主，还不知廉耻的和别的男人厮混。”

“等你爹来接我们？”妇人轻轻重复出这句话，那张被泪水浸染的美丽面庞忽然就扭曲起来，瞪着眼睛盯着少年，语气尖锐的道：“你爹早就不要我们了！我还一直傻傻的等了他那么些年，一个人顶着别人的嘲笑帮他养大儿子，觉得他至少会看在儿子的份上接我回去，就算是做妾也没关系。”

“可是……”她停顿了一下，泛红的眼睛里满满都是蚀骨的恨意，泄恨般伸手推翻了身后的美人屏风，神情癫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可笑，你爹，你的亲爹，那个叫君承兴的男人，消失了十年，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搂着别的女人，一脸嫌弃的告诉我，一个生母卑微的私生子，就连看一眼他都觉得麻烦，更何况是我这样年老色衰的女人。”

妇人纤细的手指捏着少年的下巴，眼中的疯狂恨意和绝望就如同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慢慢将他淹没。

“你瞧，我如珠似宝养大的儿子，在他眼中连看一眼都是麻烦。”

少年的身体颤抖的厉害，牙齿咬的死紧，一种窒息的感觉充斥胸膛。

脑中忽然就想起母亲就是从三年前才开始沉迷赌坊，才开始变成现在的模样。

……

一声沉闷的雷鸣响彻天际，原本阴沉的天空顿时黑沉下来，一道道闪电划破天空，不多时细密的雨水就落了下来。

少年慢慢的离开屋子，打开后门朝着另一条巷子里走去，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淋湿了，一滴滴从衣服上落下。

他袖中的右手中还牢牢握着那把匕首，有血水混着雨水从刀刃上滑落，一滴滴，就像是滴落在他的心中。

记得小时候，娘亲总是温柔娴静的坐在他们的家院中的那颗桃树下，怀中抱着小小的他教他读书认字。

他一直努力学习，只因为娘亲说过只要他学有所成，出人头地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回来接他们回家。

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去私塾，那里的同学都不喜欢他，总是笑话他是别人不要的私生子。

但是为了让娘开心，他都能忍下来。

直到亲耳听到面前那个疯狂绝望的女人亲口说出那个他从不愿相信的事实。

看着他的娘亲被折磨的这般痛苦，他觉得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紧握着匕首的手一松，匕首就掉落在地上。清脆的铁器落地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格外的清晰。

他的娘亲听到了，她看着那把匕首愣了很久才轻轻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然后没有犹豫的捡起地上的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他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去阻止。

直倒那个濒死的女人用染血的手爱怜的抚摸他的脸颊，眼中带着不舍的对他说：“娘亲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澈儿……一定要……好好活着。”

“娘亲！娘亲！”看着那个已经躺在血泊中没了气息的妇人，他才惊觉自己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近乎是爬过去的，抱起地上的人紧紧的扣在怀里，他清晰的感觉到怀中那个最疼爱自己的人逐渐冰冷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