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叙凑在陆安晓耳边轻声道：“晓晓我跟你说，唐祈把陆安歌赶出家门了。”

“赶出家门？”陆安晓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张着嘴怔愣着的唐祈：“我师傅说真的？”

“不……不是那么回事儿的。”唐祈慌张着正欲解释，转而一愣：“苏先生，您知道安歌在哪儿？”

苏叙轻哼了一声别过脸，一副不准备搭理唐祈的样子。

陆安晓很准确的接收到唐祈求助的眼神，约莫也知道以唐祈的性子，加上此时他的慌乱，应该很难做出将陆安歌赶出家门的事情。暗自叹了口气回头问道：“师傅，您知道我二姐姐在哪儿，是不是？”

“陆安歌刚被唐祈赶出来，我就把她带回去了。”苏叙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晓晓你是不知道，陆安歌是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看了都觉着舍不得。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丈夫呢，成亲没几日就和婆婆一块儿联手将媳妇儿赶了出去，叫媳妇儿流落街头独自抹泪。这么伤感的故事，那最滥俗的话本儿上都写不出的。”

唐祈闻言愈发急了，连忙上前道：“苏先生，您能不能带我去见安歌？事情它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跟安歌解释。”

“没空。”苏叙想都没想就探出头来拒绝，扯了扯身边的陆安晓说道：“晓晓我们走了，师傅带你回家，咱煮鸡汤喝，一大只鸡，咱受罪了，咱补补身子，不跟傻子说话。跟傻子说多了，也容易变成傻子。”

“苏先生，您就告诉我安歌在哪儿吧……”

陆安晓瞧见唐祈在后头急的直跺脚，知道苏叙也有几分逗弄唐祈的意思，笑了笑拉住了苏叙，正色道：“师傅，可是回去之前，我想先见一个人。”

三人乘着马车行至唐府门前，开门的小厮见是唐祈，连忙张罗着去通报太太，唐祈也没拦着，只是径自领着二人至唐府后院的祠堂。

苏叙一路跟着不大言语，反倒在祠堂前顿了步子，状似不在意四下张望着的咕哝：“大黄很不喜欢这种场面的，我在外头陪着它，就不进去了。”

唐祈愣了愣：“大黄是谁？”

苏叙瞪了唐祈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要你管呢。想见它的话我让它晚上爬窗子找你去行不行？”

唐祈头皮一麻，当即知道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讪讪的闭嘴。陆安晓在一旁见状点了点头，挑眉并未戳破大黄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与唐祈一同步入。

陆安晓静立在前，双手接过唐祈递来的线香，二人一同恭敬拜了三拜，随即依次放入香炉中。

唐祈看着唐宏的牌位略眯了眯眼，转而看向陆安晓，轻声道：“他若是见了你如今安然，想来是高兴的。”

陆安晓微微垂首抿了抿嘴角：“唐祈哥哥，对不住。”

“安晓，如果是为了我爹的事情，你不必觉得自责什么。”唐祈笑着摇了摇头：“我爹在去见傅大哥之前，已然递了信给府台，说明他约莫知道自己若是去见了傅大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以防万一。这一切原本与你无关，是唐傅两家的恩怨，不该扯了你进来。或许有陆家，可也不是你的过错。所幸，保下了你，我爹他在天之灵该是觉得欣慰的，至少他没有累及无辜。只是也叫你吃了许多苦。我该代我爹说声对不住。”

陆安晓并未回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唐宏的牌位良久，哑着嗓子说道：“唐祈哥哥，我想跟唐伯伯单独待一会儿，说说话，行吗？”

“好。”唐祈犹豫的点了点头。

陆安晓转头看着唐祈步出的刹那，脱力了一般缓缓跪了下来。

陆安晓是记得那个自己睁开眼时，静静看着自己的男子。捂着伤口极虚弱的模样儿，哑着嗓子说：“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我就放心了……”

唐祈合门步出，一回头便对上坐在不远处花坛子边上的苏叙，摇头晃脑的也不知在做什么。唐祈本能的轻了步子，可还是猝不及防的对上苏叙猛然间抬了眼。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晓晓呢？”苏叙蹙了眉头。

唐祈咽了口唾沫往前行了两步，颇为恭敬的意思：“安晓说，她想一个人在里头待会儿。”

“哦。”苏叙点了点头冲着前面努了努嘴：“你娘方才遣了人来吩咐说，叫你回来了就收拾收拾去见她去。”

“嗯。”唐祈应着话，却远远在苏叙左侧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苏叙见状，面上并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二人沉默了一阵儿，唐祈心下忐忑，搓了搓手问道：“苏先生，喝茶吗？”

“不喝。”苏叙心不在焉的回话。

“那……吃些点心？”唐祈又想了想。

“不吃。”

“快到饭点儿了，要不然我让他们底下人备晚饭吧？”

“你们唐家午饭才过就吃晚饭？”苏叙好笑。

唐祈愣了愣，当下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转而又侧首，再对上苏叙瞧着他的模样儿，心下一紧，刚刚想说出口的话忘了个干净，只能低下头去，却迫不过隐约打在身上的一道眼神，因而又斜着眼看过去。果然，苏叙乌黑的眸子还没从他身上挪开。

唐祈咬了咬牙：“不是的……”

“不是什么？”苏叙没好气的说话。

唐祈的脸色由红转白，颤着声儿说道：“我们家……不是午饭过了就吃晚饭。”

苏叙瞧着唐祈的模样儿，忍不住哧笑了一声，转而又沉了脸：“不是方才说好几日都没吃没喝的。我不饿，你要是饿了，就先去吃吧，你娘还等着见你。我在这处等着晓晓，一会儿她出来了，直接带着她回去就是。”

唐祈正色道：“我也不饿。”

苏叙当即蹙了眉头：“你们家陆安歌她的确是在我那儿，只是你也不必担心，好吃好睡。至于你们那点子事儿，去了没得又叫晓晓先不安生。今儿就让她歇歇，嗯？”

唐祈愣了愣，连忙点头道：“苏先生，我明白。”

“你明白了还不走？”苏叙看了一眼唐祈，从腰间的袋子里头寻摸着拿出了个小瓶子：“过来，把这个拿着，回去叫人帮你擦在你额头的伤口上。早一回晚一回，不是什么大事儿，这几日就好了，不留疤。”

唐祈站起身几步走到苏叙的跟前儿，局促的接过看了看，攥在手心里头：“谢谢苏先生。”

“行了行了，别谢了。”苏叙嚷嚷着摆了摆手：“去洗洗吧，都臭了，哪里有个大家少爷的样子，我要是陆安歌，我也弃嫌你。”

唐祈抿了抿嘴角并未动弹，半晌方才犹豫着叫道：“苏先生……”

苏叙不大耐烦的样子抬了头：“又怎么了？”

唐祈上前了几步，咬了咬牙恭恭敬敬的俯首鞠了一躬：“苏先生，我爹让我跟您道声谢，他说他来不及跟您说了，谢谢您这么些年，照顾安晓。”

苏叙一怔，当即反应过来唐宏已然将事情全然告诉了唐祈，一时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咕哝道：“你这一躬，叫旁人瞧着以为我怕是要上去见你爹了。”

唐祈面上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很快被他垂下的眼帘转而显得恭敬：“苏先生受得起。是为我爹，也是为唐家。”

苏叙见状，方才惊觉自己那话说的有些过了，别过脸淡淡道：“我照顾晓晓，并非为你爹，更不是为唐家。她是我徒弟，在我看来，她也只是我徒弟，不是什么陆家的三姑娘，抑或是你们唐家的什么。甚至我反倒希望，她与你们都没什么关系才好。若是这样，她也不会受这么多罪。”

苏叙略顿了顿，转而又道：“你……预备着把这件事儿告诉晓晓吗？”

唐祈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轻声道：“安晓现如今过得很好。我若是告诉了她，并不会叫她过得更好，反倒徒增了许多烦恼。只是我心里很清楚，日后自然就在心里头把她当作亲妹妹一般疼爱照顾。这与她知不知道，并没什么妨碍。”

苏叙话中未置可否，面子上却是缓和了许多：“这么大个个子，在我跟前儿杵着做什么？预备着跟我打架呢？”

唐祈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不是的……”

苏叙好笑的看向唐祈，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坐下吧。”

唐祈略有些慌张：“苏先生，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叫你坐你就坐。”苏叙蹙了眉头，一面捏了捏脖子咕哝道：“你是站着就行，我仰的脖子都酸了。”

“哦，那……那好吧。”唐祈说着，在苏叙一臂之外的距离坐了下来，一面看了看苏叙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又往外挪了挪。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苏叙微微挑眉。

唐祈咽了口唾沫：“苏先生，您不是说……我身上都臭了。”

苏叙翻了个白眼冲着唐祈招了招手：“来，你过来点儿。”

唐祈也不知道苏叙是怎么个意思，只是本能的顺着苏叙的话头挪了半分，约莫一指。

“再过来点儿。”苏叙愈发和颜悦色的模样儿。

唐祈愣了愣，咬牙再是一指。

苏叙微微笑了笑，随即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冷了脸，嚷嚷了开来：“我说唐祈，我让你过来你是不是听不懂，还得我说一句你挪一步，挪到天黑是不是？！”

苏叙话音还没落，唐祈飞似的猛的站起身，几步跨了过来，差点儿坐到苏叙的身上。一时二人肩膀凑着肩膀，唐祈极正色的转头问道：“苏先生，这样行吗？”

苏叙闭着眼睛强压下自己的怒火，随即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你说你不是自小跟陆旻恪和傅临远他们一块儿长大的吗？你去看看人家。傅临远不说，一看就是个人精的样子，那个陆旻恪更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肚子坏主意。你看看你，怎么也没学的半分？”

“安歌也这么说过。”唐祈挠了挠后脑勺竟笑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跟您说的一样。”

苏叙瞧着唐祈看似没心没肺的模样儿，笑意微微一凝，伸手搭上唐祈的肩膀：“这些日子，上上下下都靠你撑着，还行吧？”

“还行。”唐祈说话时，眼中晶亮，转而垂了脑袋，甚至骄傲的口气：“我就哭了两回。苏先生，我都是偷偷哭的，没让旁人瞧见，尤其是我娘。”

苏叙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是吗，真厉害啊。”

唐祈抬了脸，低声道：“我爹说，我是个男人了，不能懦弱，不能害怕，遇到事情的时候要站在前头，要学着撑起这个家。否则他日后见了我，就不认我当儿子了。”

苏叙挑眉点了点头：“那你就好好做，别辜负了你爹的期望。反正我肯定是要先去见到你爹的，到时候如果你做的不好，我先给你告一状。”

唐祈有一下没一下的垂首搓着掌心：“苏先生，您说，我是不是很不如傅大哥和陆大哥？就是……头脑，想法……之类的。”

“你跟一个死刑犯和一个即将有可能成为死刑犯的人比，问我是不是不如他们？”苏叙颤着身子笑了起来：“你这个对比很有趣啊。”

“我从前觉得每个人的活法儿不一样。他们想要的我不懂，或许是很多钱，抑或是很厉害的名位。只是我……只想好好守着唐家如今的家业，然后跟安歌好好过日子。”唐祈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砸了砸嘴：“苏先生，您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上进？”

“这么听起来，好像是这样的。”苏叙撅着嘴并不否认：“只是……这样并不是不好。这些年你爹在旁为你帮衬着，也算是帮你铺了一条路，叫你不至于那么辛苦。可他不能跟着你一辈子，日后你自己一个人掌着唐家，想来你爹也并不是非得希望你将唐家如何如何的发扬光大，又是如何如何的富可敌国。说不定他就是希望叫你过你方才说的那种日子，安稳一些。做父母的嘛，不都是这样。”

唐祈盯着苏叙，忽然龇了牙：“您说的好像很了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