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手榴弹在砖楼下接二连三的爆炸，眼看着连长徐勇和一个排的战士被炸成了血人，眼看战士们在他面前一个个的倒下，常大山的心都碎了！他的体内燥热无比喉头一甜就呛出了一口鲜血。

在他的战斗生涯中，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斗，也从来没有消耗过如此多的有生力量。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却没办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抱着机枪贴在墙壁后，眼瞅着弹片从头顶上嗖嗖而过，困在那里，仰天长叹。

飞溅的泥土打在脸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他一动不动，举着机枪，子弹上膛，咬牙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终于，爆炸声停了，他圆睁豹眼，吼了声：“特务连！全体冲锋！把狗日的锤平！”随即像发疯似的猛扑上去。

身后传来怒潮般的“杀”声，那声音如此激愤如此无畏以至于让冲在最前面的常大山血脉喷张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前面浓烟滚滚，楼上枪声已稀，也不再有爆炸声，眼看砖楼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如鼓捶轻擂鼓面，却又骤然加强，如同来自地狱的车轮般带着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而来，眨眼间已到了面前。

他猛一抬头，硝烟中一匹东洋大马长嘶人立，马上一人嗔目切齿，扬着一柄雪亮的战刀骤然劈下，战刀在火光闪着血红色的寒芒，映出一张狰狞无比的脸。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横枪挡架，那挺捷克式的枪管立即在刺耳的铿锵声中弯成了弧形。

“哇呀呀呀呀呀……”

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骑兵，他们纵马抡刀，嚎叫着从砖楼里杀出，这些家伙连马枪都放弃了，完全采用最原始的劈杀。

那些东洋大马身高逾丈，嘶鸣如雷，巨大的冲击力就像是高速移动的堡垒，马上的骑兵悍勇异常，高举马刀，借着冲力，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人群，疯狂地砍杀起来，其声势浩然无比。

敌人居然在砖楼里藏了骑兵！

突击队员们措手不及，眼睁睁地被日军骑兵碾压过去……

……

中村在楼顶上泪目了，那些骑兵在马上只劈不挡，完全是一副决死的架势，随着对手的血肉横飞，那些骑兵也不断撞下马去，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打滚，摔下去的骑兵也被对方扎成了肉泥。

中村脸上出现一阵痛苦的痉挛，他觉得天旋地转，他的两眼散光，沉重地跌坐下来。他倚在沙包后面，给手枪换上最后一个弹匣，顶上膛，默默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和着浓浓的血腥。

然后——

他听到了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日！”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呼啸而来。

做为职业军人，中村自然能够听得出这是哪种火炮打出的炮弹。

那是九二式的破空声！

——罢了！敌人的九二式居然还有炮弹！这下完了，全完了！他，还有伤员，还有黑田君，甚至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种绝望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因为炮弹在空中划着弧形飞向远处的土坡。

——纳尼？

——哈哈！敌人的射手技术也太差了！

……

韩山河没想到，鬼子兵的韧性居然这么足，被打成这样了，还能反击。他也没想到，土围子这么不好打，自己做了十足的准备，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拿下。

望远镜里，尸体堆满了楼前，血浆在晨光下缓缓流动，然后凝固，整个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战况空前惨烈。

韩山河急了，撂下望远镜就招呼警卫班、团部参谋、通信员和炊事兵，老二团这个时候已将最后的特务连都投入了战斗，实在是无兵可派了。

“轰！”

一发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腾起的泥土石块让赵政委的心跳猝然加速，一旁的韩山河却不为所动，继续组建着预备队。

“不对，老韩！这一发不像是掷弹筒，倒像是九二式，而且像在试射，土围子里没这玩意，坏了！敌人的援军到啦！”

“不可能？敌人不可能来这么快。”韩山河平静地回答。

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溅起的泥土碎石冰雹似的砸在两人身上，烟雾中，赵政委摘歪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军服里浸了出来。

“老赵！”韩山河狂吼一声，一个虎扑扑到赵政委的跟前，一把把赵政委揽在怀里：“老赵！你醒醒，你醒醒啊！”

赵政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脸被剧痛扭曲着，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敌人在试射……一定是援兵到了……快撤。”

“好，我撤，我马上就撤……”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孙政委就“哇”的吐了一口血，晕过去了。

“老赵……”韩山河一把搂住赵政委，眼泪夺眶而出，随即对不远的张参谋大吼：

“撤！快撤！通知大家撤到柳树沟集结！快……”

炮弹飞行和爆炸的声音逐渐密集和猛烈起来。在两发试射的炮弹落地后，掷弹筒和九二式的啸音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

“大家快撤！”韩山河拼命喊了一嗓子，同时不由自主地朝土围子方向看了一眼，两只眼立即就挪不动了。

“轰！轰！轰！”眼前的内外墙附近已经落满了炮弹，一团团黑红的火焰在浓烟中腾起，剧烈的爆炸把墙体炸得四分五裂，担任攻击的三营和特务连战士完全被淹没在雨点般的碎砖烂瓦里……

身边的警卫员突然用手一指，大喊道：“团长！你看哪儿——”

韩山河急忙转身，顺着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旷野里，无数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鬼子兵，满天的尘烟里没有呐喊声，只有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韩山河眨了眨眼，他怀疑眼睛出了毛病，亦或是出现了幻觉。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妈的！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他原以为是灵庙或着张店方向的援军杀到，可眼前的鬼子影影绰绰的足有数百人……灵庙或者张店方向上哪有这么多的鬼子？他娘的，一定是车站方向的鬼子杀到了！可从接到孟占山的报告算起，到现在才半个钟头，鬼子难道是飞过来的？

他那里知道，鬼子根本没有去修被破坏的路面，而是凭借强大的工兵能力，硬生生的在旁边另辟出一条简易公路，仅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韩山河一阵头晕，瞬间有点摇摇欲坠，但他咬紧牙关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命令警卫班就地阻击，其他部队赶快撤，要快！”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爆炸的气浪将韩山河一掀而起。他只觉得眼前火光一冒，万朵金星使他转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传来一声绝望至极的呐喊：“团——长！”警卫员一跃而起，纵身扑向韩山河……

那是一发十二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弹，是那种弹头里填充了高效炸药的专打步兵的爆炸弹。最先受到打击的是他手中提着的那支冲锋枪，枪管被飞来的弹片雨削断了，飞得老远，这使剩下捏在他手中的部分显得奇形怪状。紧接着，他整个的人都飞了起来，高高地飘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