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秋收。村民们个个都沉浸在忙碌与喜庆当中。田里，掰玉米的，割谷子的，捆豆子的，摘棉花的，每个人都是干劲儿十足。没有一个人偷懒，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金福和金昌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裤腿子都被露水打湿了，上面沾满了泥土。怪不得城里人把农村人叫泥腿子，别说，还真形象！

收割回来的谷子和大豆就摊开来，在谷场上曝晒。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那是豆荚子被晒得炸开了口！圆鼓鼓的豆子滚得满地都是。玉米暂时堆放在院子里，只能抽空慢慢剥。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三哥动员妯娌几个，还有两个大丫头，小芙和小蓉，每天抽空帮着宝琴摘棉花。在一大家子的帮助下，宝琴的棉花也全部都收回来了，在窗户下堆成了一小座“雪山”。

宝琴每天拖着病腿，挪到院子里，将棉花从棉壳里剥出来，晒在院里的草席上。她一边翻晒，一边仔细地将里面的残渣挑捡干净。

她估摸着，除去上交给国家的，应该还会剩下一些。她准备给家里弹两床新棉被。再给丑孩子做一套里外全新的棉衣。棉籽和大豆用来多榨些油，炸一笸箩油饼子吃。她多久都没吃过油饼子了？那还是在娘家当姑娘时吃过一回，那金灿灿的大油饼，咬一口，真香啊！

路老汉更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一干起活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他把玉米棒子剥得只剩下最里面一层皮，然后编成一大串一大串，挂在屋檐下，大树杈上，这样一来，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挂满了黄澄澄的玉米。配上几串之前晒干的红辣椒，构成了一幅独具特色的农家风景画。

丰收的喜悦在每个人的心中涤荡着。大家出来进去，个个眉开眼笑，高兴得像过年一样。眼下，他们要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抓紧把收回来的棉粮晒好了，过两天去完粮的时候可以验个高一点儿的等级。

村长说了，棉粮都要交，品质越好，等级自然越高。交够国家的，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了。每个人都和宝琴一样，打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心里美滋滋的。

再说这丑孩子哪肯一个人呆着，总是大声哭闹不止。宝琴和路老汉也顾不上她，就在院子里铺了一块油布，把丑孩子放在上面。丑孩子已经十个多月了，会坐，会爬，可是还不会走路。嘴可巧得很，那天，大侄女小芙过来，她就学着她娘叫“小wu，小wu”。这可把一家子逗乐了，嘿嘿，这丫头是要学着说话哩！

小芙笑着走过来，抱起丑孩子，捏着她的胖脸蛋质问：“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丑孩子被小芙逗得咯咯咯地直笑。

干娘最近也忙得够呛，眼镜哥识文断字厉害，干活可差了远去。家里的脏活，重活，基本上都是眼镜嫂的。她也知道宝琴这边人手不够，却分身乏力。那丑孩子磨人得厉害，于是她派了小铃子过来帮忙看着。

小铃子一来，小芙就去帮宝琴干活了。姐妹俩于是光着脚坐在油布上，小铃子很会玩，一会唱儿歌，一会跳拍手舞，那丑孩子兴奋地大声尖叫。这样，宝琴和路老汉可以多干不少活。

可是那丑孩子哪里会这么省心，小铃子前脚刚出门儿，她就将自己的大便用玉米棒子砸得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自己还乐得嘿嘿直笑。宝琴气得将她提到一边，骂道：

“你个祸害人的小祖宗！害人精精！”

路老汉赶紧去烧热水，宝琴找来干净的衣服，俩人忙活了半天，终于将这小冤家安顿妥了。洗了热水澡，又喝饱了奶，丑孩子总算舒服地睡着了。

就在俩人准备喘口气的时候，那孩子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哭声十分尖锐，好像谁用针扎她一样。

“怎么回事啊这是？”宝琴忍不住抱怨起来。

路老汉将丑孩子抱起来。发现她哭得更厉害了。宝琴也觉得孩子今天有点不对劲，就吩咐小芙去村上找赤脚医生王大夫过来。那王大夫只会看简单的头疼脑热，一看丑孩的阵势就慌了，直摆手说看不了。

也是，这王大夫本来胆子就小，当初如果不是他爹逼他学医，他才不学这个！他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造成医疗事故，从而将自己卷入麻烦之中。

他和路老三同岁，从小到大，老三都是他的偶像。他也叫他“三哥”，因为每次有人欺负他，都是三哥挺身而出。

路老三也总是对别人说起王大夫，觉得他人特别好，很善良，很细心，唯一的缺点就是胆子太小，心理素质差。因为总是过于担忧，做起事来难免畏手畏脚，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所以事业上一直没什么起色，始终是个小村医。

为此，老婆经常和他吵架，骂他“没用的东西！”每次他都气得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本来就不自信的人，这更是让他的生活雪上加霜。

前两年他又生了一场大病，切除了四分之一的胃，整个人瘦了好几圈，看上去总是病恹恹的，像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三哥去看他，他还委屈地哭了起来，说自己是个废人了。

他也没有正经的诊所，全部的家当就是一个小皮箱，里面装着看病的全部家当。出诊的时候，背在身上就走，倒也十分方便。

现在，他的日子更难过了！因为村里又多了一位钱大夫。就是才结婚不久的小屠夫的媳妇儿。

那是个年轻略显壮硕的女人，脸上因为小时候生水痘没护理好，留下了一脸坑坑洼洼的麻子。别看人家长得其貌不扬，本事可不小。这一来就在街上开了个诊所。每天穿着白大褂，往那一坐，嘿，还挺像那么回事。所以，大伙表面上恭敬地叫她“钱大夫”，背后地里却偷偷叫她“钱大麻子”。

这钱大麻子宝琴很早就认识的。她俩当年一块在镇上的卫生院培训过，当时那个在黑板上画大屁股的卫生员就是她们的老师。没想到，同一个老师教的，人家钱大麻子已经学成归来了，还成了正儿八经给人看病的医生。而她宝琴却一事无成。不过这件事宝琴从不后悔，她觉得自己真的当不了一个好医生。

还有没想到的就是，俩人竟然都嫁到了这个村。看来世界真的很小。兜兜转转，竟又相遇了。那钱大麻子也认得宝琴，一见面就惊喜地叫她“姐姐”。

所以，当王大夫表示束手无策的时候，宝琴就让金福去找了她。可是她忙活了半天，也没检查出孩子到底怎么了。与那王大夫不同的是，这钱大麻子胆子非常大，不由分说就给丑孩子屁股上扎了一针。还安慰宝琴说睡一觉就好了。

宝琴心里忐忑极了。这一针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那丑孩子已经哭得口吐白沫，背过气去了，这可把一大家子吓坏了。屋里顿时挤满了人。宝琴吓得哭了起来。

慌乱中，只见三哥一步闯了进来。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小号的手电筒，在孩子的嘴巴，鼻子，耳朵里仔细地照着。嘿！还真让他发现了问题。原来，丑孩子的耳朵里面钻进去一只白色的肉虫。那孩子耳朵疼，能不哭吗？

虫子钻得很深，众人正在发愁，老三却不慌不忙，吩咐大家去找点香油来。可是哪里来的香油？队里每年分的那零星点儿的菜油，早就没了。

“等一下！我去拿！我家有！”

不一会儿，翠湖拿来了一小瓶香油。老三用棉花沾了一点，涂在丑孩子的耳朵上。那小虫子闻到香油的味道，很快就爬出来了。大家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老三临走时叮嘱宝琴，以后不要把孩子一个人放在院子里，虫子太多。孩子不会说话，多受罪。

宝琴心里十分感激，眼里含着泪，不停地点头。在她心里，三哥这是救了孩子的命啊！想到孩子遭的罪，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下来。

路老汉心里也着急。这下看孩子没事了，心也放下来了。老三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他爹蹲在门口抽烟。对于这个爹，他心里有太多的愧疚。

当初他为了娶翠湖，不惜和他爹反目。他知道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这件事肯定伤透了他的心。

因为从那以后，爹见了他总是爱理不理的，这两年孩子大了，还好些，不再像以前那样老呛着他。偶尔也会和他聊两句家常。但是，父子之间，再也回不到往日的亲密了。为此，老三心里难过极了！他多希望爹和以前一样疼他爱他啊！

父子俩就这样各怀心事。但是，谁也没有主动地向对方坦露过自己的心声。他们像一对熟悉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内心则充满了煎熬。

“爹，我走了。”

“嗯。”

望着老三的背影，路老汉深深地叹了口气。内心那种莫名的不安与惶恐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他将地上散落的玉米棒子一脚踢出去老远。

不过，他糟糕的心情很快就被一件喜事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