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回来了，真好！金福心想：以前不觉得这婆娘有啥好，啃了半个月的冷馒头，方才明白，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比啥都强。

俗话说，关中八大怪，油泼辣子一道菜。这关中人吃饭没有南方人那么讲究，什么四菜一汤，多麻烦！再说，也没有那条件。没有菜？好说！

舀一勺干辣椒面，拌点盐巴，将烧得滚烫的热油一下浇上去，只听到“滋啦”一声，空气中立刻弥漫着油炸辣椒的香味。这油泼辣子就做好了！这就是一道上好的菜！配上一老碗手擀酸汤面，那味道，酸爽！直吃到你欲罢不能，浑身冒汗。

宝琴也想做大油条和大馅饼给金福尝尝，可她不会。目前就学会了擀面条，蒸馒头。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就是性格毛躁了些，做事明显缺乏耐心，不懂得积淀。人情事故也不够圆滑。

相反，那花嫂就比她强多了。她并不比宝琴更聪明，却活得比她舒心自在。她甚至学会了自己裁剪衣服，照着图样给小芝做漂亮精致的鞋子，她的厉害还表现在能用随处可见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就拿那红薯来说吧，别人要么清蒸要么烧烤，她却能用它做出剔透爽滑的凉粉，香甜软糯的红薯丸子，一咬嘎嘣脆的红薯干。就是那满山遍野，人们薅来喂猪的灰灰菜，她用开水淖过，拌上蒜泥、精盐、香油，也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家都是一样的穷家。几间草房子，一个大院子。她却给拾掇得利利整整。开辟出一块菜地，一块花园。菜地里长着各种应季的蔬菜，花园里开着四季的花，要多美有多美。你看，一样的过日子，人家花嫂却能过出不一样的滋味来。这跟有钱没钱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宝琴就始终没有学会这生活的智慧。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大的遗憾。

表面上，她不理会那小媳妇儿，但是心里却做不到不计较。她的精力很多都用在生气和较真上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去经营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呢？

她身体不好，与她的性格也有极大的关系。俗话说，喜伤心，怒伤肝，忧思伤脾。五脏六腑，少了哪个都不行！伤了哪个都不好！

比她更无知的还有那小媳妇儿。她怀孕了，又流产了。然后又怀孕了，又流产了。好好的一个人，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呢？原本飞扬跋扈的神气也没了，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的。

对于她的遭遇，宝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注。但是也没有落井下石。不管她怎样，孩子总是无辜的，宝琴心里也为金昌感到难过。按理说，那小媳妇儿自从过门，就没怎么干过活，怀孕了更是处处小心。怎么就总是流产呢？

这天，金福的师傅棺材张过来串门。一进来就嬉皮笑脸地说：“路老哥，我可都想死你了！”

路老汉笑了笑，从柜子上取下一袋子烟，朝他丢了过去。

“拿着！你怕是惦记它吧？”

大家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彼此都非常了解和熟悉。对于棺材张这个人，别人都是嗤之以鼻。认为他太好色！作风不好！不要脸！但是路老汉觉得那都是人家的私事，与别人何干？所以他从不对他品头论足。

棺材张就那德性，比较花心。但是在村里，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平时也挺仗义，因为他是靠死人吃饭的，日子反而过得比大伙都滋润。所以，谁家要真揭不开锅了，还得找他帮忙。他钱来得容易，出手也十分阔绰。

有一年，逃荒来了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带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看穿戴好像还是城里人。棺材张见那女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心下痒痒的。于是和人家男人商量，愿意出两百斤玉米，条件是让他媳妇陪睡一晚。

他原以为这事准能成，可没想到那男人直接就给了他一拳。把那棺材张打得口鼻喷血，满地找牙。

这可把那女人吓坏了，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本以为惹下了大麻烦，没想到那棺材张竟然没有生气，吐了一口血沫子，哈哈笑着说：“好样的！兄弟！这两百斤玉米我认了！”说完命家人拿了玉米给他们。此后再没追究。

这件事在村里传成了笑话。大家说他是“偷鸡不成反蚀两百斤玉米。”也有人认为他仗义，不计前嫌，救了那一家子的命，是条汉子。

总之大伙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他一概不在乎。他要是在意这些，他也就不是大家眼中的棺材张了。

但凡他看上的女人，从来不耍阴招。都是明目张胆地追求人家。或施以金钱，或甜言蜜语。总之，必得你情我愿才带劲儿，不然他说有什么意思？他棺材张再混蛋，也绝不会干强抢民女的事！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追求个情趣罢了。犯法的事他可不干！

但是无论怎样，大家都不再尊重他。尤其是村里那些老娘们儿，没事就喜欢拿他开涮。平时遇见了不是问他去哪里，而是问：“嘿，老张，这又准备去哪风流快活啊！”

他也知道人家故意取笑他，于是笑嘻嘻地回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说完，哼着浪曲儿，一步三摇地去潇洒了。

“这该死的老东西！”

“就是！看哪天把他那老命根子也搭上了，哈哈哈……”

“他做棺材板子的，还怕啥？恐怕早就给自己预备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极尽口舌之能事，把那棺材张从头咒到脚。这人也真是的，想想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的年月，他们哪家没受过棺材张的恩惠呢？现在却要这样说道人家。怎么想都是有些不厚道的。

好在那棺材张从不计较这些，平时见到大伙，该说笑说笑，即便大家把他当成一个笑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一辈子，见过的人多了，经的事儿也多了，人也好，鬼也罢，图的不过是个心里安慰。

还别说，他和路老汉聊了没两袋烟的工夫，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对面不是小媳妇儿的房间吗？为什么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的画呢？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挂年画的习惯。每到过新年，都要买两张年画贴在墙上。像年年有余，骏马奔腾，花开富贵等等，大都有着美好而深刻的寓意。

尤其是像这刚结婚的小夫妻，大多都是挂一幅胖娃娃画像，寓意早生贵子。为啥那小媳妇儿的房间会挂这样一幅生猛的图画呢？再细看那老虎，凶目圆睁，呲牙咧嘴，杀气腾腾，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路老汉发现棺材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幅画，心下狐疑，便试探地问道：“这画有啥古怪吗？”

棺材张难得拉下了脸，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把将那画撕了下来，扔到了烧火的灶膛里。

“烧了吧，这幅画看了让人心里不舒坦！”

说完又恢复了以往嘻皮笑脸的样子，然后故作神秘地说：“那猛虎有问题！”

路老汉瞥了他一眼，又低头添了一袋烟。嘲讽道：“猛虎能有啥问题？还能跑下来咬人不成？”

“哼！你爱信不信！你小儿媳妇儿是不是连续两次流产了？”

“呸！那跟这画能扯上关系？”

“怎么不能？不信你就走着瞧！”

那棺材张也不多加解释，捞了一袋烟就着急忙慌地离开了，临出大门又叮嘱陆老汉把那张画一定要烧掉。

路老汉也是快入土的人了。不管棺材张说的有没有道理，看在他们几十年的交情，还有他一番好意的份上，他也会按他说的去办。于是在做晚饭的时候就把那张画烧掉了。

奇怪的是，那张画怎么会出现在小媳妇儿屋里呢？小媳妇儿说她来的时候就发现贴在那里了。那老虎画得十分逼真，令人心生恐惧。不过她想着不就是一幅画嘛，还能怎样？也就没有太在意。

路老汉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并没有把棺材张的话告诉小媳妇儿。眼下见她的确畏惧那幅画，才觉得棺材张说的不无道理。

迷信不迷信先不说，那幅画从气场上就能给人造成一种压迫感。加上那小媳妇儿又是个肝火旺的，三天两头生气，必然要受到影响。现代科学也表明，轻松愉悦的心情，有益于人体的健康。

那么，是谁挂的那幅画呢？路老汉想到了宝琴，要说和小媳妇儿有矛盾的，那就是她了。但这种想法立刻又被他否定了。不！不会的！宝琴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那又会是谁呢？

这件事因为太过诡异，最后不了了之了。但是有一次，翠湖和三哥聊天时，无意中说了一件奇怪的事。

年前有一回赶集，她看到老五媳妇儿正在买年画，手里拿了一幅猛虎图正在仔细端祥着，嘴角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因为当时街上人太多，加上她也不想和她说话，于是就没有理睬她。但是让翠湖奇怪的是，那么多好看的画，她看都不看一眼，偏偏相中那样一幅可怕的画？还真是个重口味的家伙！

还好这件事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及。那小媳妇儿开始用中药调理身体，每天一个益母草煮鸡蛋，连蛋带汤地吃下去。希望能够早日备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