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端阳这天,天地阳气最盛,最好不要吃一些热性的食物。如大蒜,生葱等,据说很容易引发旧疾。
宝琴在这一天产下了一个男婴,取名路子菲,也就是丑孩子的弟弟。小名就唤作“菲弟”。
为给这孩子取个好名儿,路老汉还专门请教了他五弟。《楚辞》里有“芳菲菲兮满堂”的诗句,意思是春神带来春的气息让人间处处生机勃勃,人们喧鼓齐鸣,共同庆祝这美好的时刻。
眼下正值春末夏初,花草树木皆生长十分繁茂。关中平原的油菜颗粒饱满,小麦灌浆,一派丰收在望的喜庆。故取名“菲”字。
这路老汉的五弟可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不但写一手好文章,而且精通英语,日语,俄语。当年,兄弟五个只有他读书最好!他就像一个天才,小小年纪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因为当时家里太穷,爹死得早,老娘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几个哥哥不忍心拖累母亲,于是都只读了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便纷纷辍学了。路老汉也是,为了让五弟安心读书,他十二岁就在地主家当起了羊馆。
五弟也十分争气,书读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外面谋事,具体做什么工作村里人也说不明白,只是见他偶尔会回来探亲。
有一年回来,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胸前还佩戴着一朵大红花。那叫一个威风!村里人都像看奇景一样,一个个站在门口,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后来可能年纪大了,就带着家眷回到了故乡,被安排到一所中学教外语。他有一个女儿,身体残疾,平时躲屋里不太出来。老伴是个精细的女人,连做家务都是一丝不苟的。
路老汉很为有这样一个弟弟而感到骄傲,但村里人却不喜欢这位五爷。只因他自视甚高,为人处事比较傲慢,村民大多都是泥腿子,跟他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平日里没事,大家更愿意去找路老汉,因为他谦虚、随和,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丑孩子眼下也刚满了三岁,朦朦胧胧中,她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娃娃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了。
于是,当天晚上,她没有再缠着她娘,也没有哭闹,而是搬着自己的小枕头,主动钻进了她父亲的被窝。
丑孩子的乖巧,把一家人都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他们快乐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家里新添了一个男孩子。最高兴的还是那路老汉,只见他出来进去都是眉飞色舞的。遇见街坊邻居,必要热情地分享一下这个喜讯。
那小媳妇儿倚在门扇上,嘴里磕着瓜子,冷眼望着他。本来她心里就不爽,路老汉的举动无意中又刺激到了她。她已经吃了大半年的益母草煮鸡蛋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能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吧。所以,眼下看到宝琴生了个男孩,她心里又嫉妒又着急!
宝琴暂时没有从这个家搬出去。因为儿子的出生,她更是一时半会都搬不了。为此,三哥还专门过来劝说那小媳妇儿,不要逼人太甚了。
那小媳妇儿本来想骂娘的,但考虑到三哥比她大得多,又威望极高,也不敢太造次,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屋里。她心里那个恨呀,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宝琴?三哥是眼睛让鸡屎给糊住了吗?
她还是死性不改,成天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好在大家都不跟她一般见识。只有隔壁五嫂不吃她那一套,两人动不动就互骂起来。路老汉每次都气得脸色铁青。她们真不知道什么叫丢人现眼!
金福睡眠本来就不好。晚上躺在那,迟迟不能入睡。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小肉蛋”。他忍不住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她将胖乎乎的小脸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发出均匀的呼吸。嘿嘿,睡得真香!
金福平时总是忙着干活,很少有时间和女儿亲近。那丑孩子一天到晚差不多都是跟着她爷爷。此时,一种作为父亲的温暖和幸福渐渐地在他心中蔓延开来,让他觉得欣慰和满足。
丑孩子自从当了姐姐以后,变得懂事了很多。晚上不再哭闹了。而且,她从来不尿床。那时候,家里有小孩子的,院子里三天两头晒着被褥。从旁边经过的时候,大老远就有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儿直冲而来。
按理说,小孩尿床不是挺正常吗?白天到处疯跑,玩累了,晚上睡得实,自然就尿了。有的小孩甚至五六岁,七八岁了还照尿不误。气得家里大人一大早就拿了个鸡毛掸子,满院子撵着孩子打。
丑孩子不尿床,没有挨过打。小芝经常尿床,她也没有挨过打。花嫂骂都舍不得骂一句。花嫂说了,小孩子不尿床难道让大人尿床吗?尿了就尿了,就是大人麻烦一点,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母亲。那小芝能够落在她家,也是三生有幸。
菲弟很乖,很少哭闹,吃饱了奶就呼呼大睡,真是省了不少的心。一家人并没有因为菲弟的到来而弄得手忙脚乱,反而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融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记得丑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天天闹得鸡飞狗跳,折腾得一家子差点没累死。宝琴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心说如果当初他是一个男孩子,她也就不打算再生养了。因为实在怕了!
还好这菲弟比较乖,也算是命运对她的补偿吧。
比宝琴早几天,老五媳妇儿也生了一个男孩子,叫小杰。她有一个大儿子,叫英杰。小杰就顺着他哥叫。在过去农村经常这样,村里就有姐妹三人,依次叫作大妮儿,二妮儿,三妮儿。
英杰有七八岁了,非常调皮顽劣。有一次,他娘说了他几句,他把一泡尿撒在她娘的绣花枕头上。本来以为会被狠狠地揍一顿。可是并没有。他娘给别人学起这件事儿来,还笑得直不起腰。好像她儿子多能耐似的!这样的家教!
菲弟满月以后,刚好赶上一年一度的夏收。这夏收就几天时间,俗称“龙口里夺食。”宝琴把两个孩子丢给路老汉,就提上镰刀跟着金福去地里割麦了。
镰刀是金福头几天就磨好的,锋利无比。宝琴干活本来就不是好把式,心里可能又惦记孩子,一不小心就被镰刀划破了手。金福见状,从地里挖了一棵刺菜,将汁叶嚼碎按在她的伤口上。血立刻就止住了。
“要不你别割了!回去看看孩子吧。”
金福说完,又弯腰割起了麦子。他割得飞快,一会就落下宝琴一大截。
宝琴心里也惦记菲弟饿了要吃奶,于是匆匆忙忙赶回了家。院子里的大香椿树下,放了一张大大的草席,丑孩子正坐在上面,学着她娘的样子,将他弟弟揽在怀里,一只小手还轻轻地拍打着。
爷爷在旁边劈柴烧水。灰色的大铁皮壶里有晾好的满满一壶茶水。爷孙三人其乐融融。宝琴给菲弟喂完奶,装了一大瓶茶水又往田间赶去。
烈日当空,熟透的麦穗被晒得一片金黄。金福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可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奋力挥舞着镰刀。那一大片麦子,只剩下不多的一小块了。宝琴不得不承认,干活,他真是一个好劳力。一个顶仨!
割下的麦子还要打成捆,然后用板车拉到谷场上去晒。这些活也都是金福的。宝琴只是帮忙在后面推下车子。
生产路从来都是坑坑洼洼,异常难走!等把那一地麦子拉回来,金福累得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这是要流多少汗,吃多少苦啊!也亏的他能吃苦。
下午的打谷场上非常热闹,大家拉回来的麦子都晒在这里,偌大的一片,很是壮观。村里有一台拖拉机,以前都是老三开,现在老三的大儿子也会开了,所以爷俩换着开。
拖拉机后面拖着一个大石碾子,在麦场上一圈一圈地飞跑。这就是所谓的碾场。因为这拖拉机烧的是柴油,所以屁股后面总是扬起一股股黑烟。
那丑孩子手指着拖拉机,大声喊道:“三爷放屁了!三爷放屁了!”老三从拖拉机上下来,将丑孩子举过头顶,故意向空中抛起,又接住。吓得那丑孩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松手。
于是,他便让她骑在自己的肩头,丑孩子高兴地直拍手,嘴里喊着:“大马快跑!大马快跑!”于是,俩人就围着打谷场转来转去。宝琴见了,不禁笑骂:“死丫头!还不赶紧下来!”
“不!就不!”那丑孩子一点都不怕她娘。仍笑嘻嘻地趴在老三的肩头。
“今年收成不错!”老三望着打谷场,微笑着对宝琴说。
“是啊,估算了一下,除去上交的,还会余下一些。”宝琴笑着点了点头。
“你和金福有什么打算吗?”
“我们准备攒够了钱,就搬出去。”
“嗯!也是,能搬出去最好。孩子慢慢大了,也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三哥说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丑孩子。这孩子十分聪明,此刻一声不响听她娘和三爷说话。
宝琴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三哥是她最敬佩的人,他说的每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别说孩子了,就是她一大人,在这样争争吵吵的环境中,都快疯了。所以她才下定决心,等攒够了钱立刻就盖新房子搬家。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搬家的路走得那样坎坷!又发生了那么多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