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和金凤的婚礼举行得十分顺利。因为山高路远，牛娃他们凌晨三四点就出发了，坐了五六个小时的汽车，总算是没有误了良辰吉时。

其实，牛娃那边也没啥亲戚，来的就是他爹，他后娘，还有他弟弟，再就是那个开车送他们的矿老板。媒婆作为他后娘的姐妹，也算一个，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一桌子都没坐满。

一行人经过长途的颠簸，此刻都有些疲态。唯有那牛娃，依然精神抖擞。一对铜铃大眼，熠熠闪光。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眼看抱得抱人归，能不兴奋吗？

其实，还有一个人偷偷乐呵呢，那就是牛娃的后娘。她今天还刻意打扮了下，脸上搽了许多粉，一说话就直往下掉。村里人说能扫一簸箕！

这场婚姻的幕后策划者就是她。她处心积虑，为的就是将牛娃赶出这个家。这样，家里的一切财产就都是她亲生儿子来继承了。

如果你认为这穷山沟沟，有啥好继承的？那你就目光短浅了。南山那可是开出了金矿，据说开矿的那个老板发了大财。现在有不少商贾富豪都想承包那片山。别看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土旮旯，不信走着瞧，用不了多久，那就是块人人争夺的宝地！

牛娃的后娘本来就是个心机极重又心狠手辣的女人。哪能不知道这等好事？她早就从村支书那里得到了证实。所以，这才想尽一切办法将牛娃赶出这个家。只要牛娃走了，以后这个家，金山银山就都是自己的了！不得不说，她这小算盘打得真精！

而且，她对外人说得也极好听：“没办法，我们也舍不得牛娃！但人家就偏偏相中了他！那女娃子长得水灵灵仙女似的，牛娃有福气喽，这事儿可心着哩！”

那听的人不明就里，竟被她一番花言巧语糊弄过去，纷纷笑骂牛娃有了媳妇儿忘了爹！

她说得倒也不全是假话。牛娃对自己的婚事确实非常满意。至于做上门女婿，他也不甚介意。再怎么样，总好过在家里吧？

后娘是什么人，对自己什么样，他还能不清楚？包括她对他婚事的过度热心，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不说。也没啥好说的。

那个家，如果说还有什么牵肠挂肚的，那就是自己的爹了。但是，就算自己不在，不还有弟弟照顾他吗？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他走了以后，后娘和爹也会少一些矛盾，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这些年他就是多余的。至于矿不矿的，他也没多想。对于金钱，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够拥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个会疼自己的女人。如此，他定会以命相许！

婚礼上十分热闹。大家戏耍着这憨厚的新郎，一杯一杯给他灌酒。那牛娃是个实心眼，谁的酒他都一口干，没一会儿，那脸就红得赛过猴屁股了。惹得大伙哈哈直笑。

土凤带着丑孩子悄悄潜进大姐的房间。只见大姐正端坐在镜子跟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面如皓月，发如乌云，眼含秋水，眉似淡烟。一抹红唇恰似樱桃落在雪上的感觉。走遍整个村子，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美丽的姑娘了。难怪被她爹宠成了公主！

丑孩子竟也看呆了。是的，她从来没想到，女人还可以这样美！虽说简姑姑，芸姑姑都长得美，可是她们每个人的美似乎又都不一样。简姑姑就像一朵荷花，淡雅素净，芸姑姑呢，就是一朵名副其实的牡丹花了，华丽富贵，光彩照人。

相比之下，金凤似乎更胜一筹，因为她正年轻啊。过完这个年虚岁才二十，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热烈、甜美，令人痴迷。

想想今天晚上，这朵娇艳的玫瑰花就要被那憨牛娃给采了，真不知是怎样一幅香艳动人的情景哩！外面酒桌上，客人们还在不依不侥地在给牛娃灌酒，有人看不过去，就高声呟喝起来：

“别给灌了，没看人都醉成那样了！”

“醉了才好，省得他晚上欺负俺凤妹子。”答话的是村里的光棍二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光头，长得尖嘴猴腮。平时没个正经营生，小偷小摸，若是赶上谁家置办酒席，便凑着去帮忙，混一顿饱饭。大伙看到乡里乡亲的份上，谁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他打金凤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那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光金凤爹那一关他都过不了。听说他曾缠着大头，毛遂自荐想当上门女婿，扬言要给大头养老送终，结果差点被大头打断了腿。

没想到，到头来却被那牛娃得了便宜，于是忍不住酸溜溜地叹道：“好一朵鲜花！可惜插到牛粪上了！”

众人于是笑着起哄：

“二赖你不要嫉妒人家牛娃，俗话说，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娇滴滴！说不定哪天好运气就轮到你了！”

那二赖被大伙这一调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心想着，现在大伙都勤劳致富了，可自己却好吃懒作，也难怪人家瞧不上自己。心中不觉一阵悔恨。他想起了路芸，当年，她可是他的梦中情人，可是人家始终都没正眼瞧过自己。

说起这路芸，也就是丑孩子的芸姑姑，咱们插一段。之前说她嫁了个有文化的丈夫，仕途发展得非常顺利，现在已经当上了县长。而她也顺理成章地荣升为县长夫人了。现在全家都搬到了城里，住上了高楼。每次回来坐着一部黑色的小汽车。那叫一个气派！

丑孩子很为有这样一个姑姑而感到骄傲。与简姑姑的素净不同，这芸姑姑喜欢穿印着大花的衣服，头发烫成了细细的卷儿，脚上蹬一双尖尖的高跟鞋。看上去非常时髦。她没有读过什么书，可以说是目不识丁，但是人家命好！大家都这么说。

丑孩子每次躲在门后面偷偷观察她。她最好奇她那双鞋，走起路来发出“嗒嗒嗒”的声音。有一回芸姑姑可能累了，躺在爷爷的床上睡着了。

丑孩子心想，机会终于来了！于是，她将自己的布鞋踢到一边，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蹬上了那双高跟鞋。鞋子大了很多，根本没法走路。而且像踩了高跷似的，吓得她赶紧脱掉了。

这芸姑姑很有孝心，每次回来都要给她爹带一大堆好吃的，红苹果，廖花糖，水晶饼，葡萄干……路老汉一口也舍不得吃，总是留给孙子们。菲弟吃的很少，基本上都是便宜了丑孩子。所以，每次芸姑姑回来省亲，丑孩子就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丑孩子喜欢热闹，就像今天，金凤结婚，她也兴奋得小脸通红。因为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吃大喝。可是，为什么金凤姐姐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呢？结婚难道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吗？或许这只是一件让别人开心的事吧！

她实在想不明白。于是和土凤悄悄地又从屋里溜出来。

“喂，你姐姐看起来好像不高兴。”

“嗯，可能担心我爹吧！”土凤嘴里吃着糖，含糊不清地回答。

“你爹怎么了？”

“快要死了。”

“哦！”丑孩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于死亡，两个孩子此刻都没有深刻的认识，也并不清楚死亡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丑孩子的心里，死就是病得很严重，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病。就像她心爱的黑子一样。

不久前，她心爱的小狗黑子被五娘的板车轱辘给压死了。脑袋扁了，肠子流了一地，非常凄惨，可怜的黑子当场毙命。

丑孩子坐在门口哭了一个下午，骂了五娘一个下午。五娘拎了把菜刀出来，朝着丑孩子比划着：“滚！再不滚舌头给你割下来！”

“你来割呀！有本事你来割！”丑孩子毫无惧色，干脆往地上一躺，撒起泼来。

说实话，那剽悍泼皮劲儿一点不输那母老虎五娘！气势汹汹的五娘此时气得是一脸黑线，恨不得拿刀剁了她。

如果杀人不犯法，估计这孩子都被她杀了不知多少回了！一直到天黑了，丑孩子还在五娘家的门口躺着，谁劝也不听。

最后还是路老汉出马，好不容易给劝回去了。因为爷爷告诉她，黑子并没有死，只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现在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治伤。

爷爷帮着把黑子的尸体收好，埋在了院子的大香椿树下。这棵香椿树长得比水桶还粗，枝叶如同一顶巨型大伞，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据爷爷说，这棵树比他的岁数还大哩！嘿嘿，丑孩子乐了，便朝着椿树大喊：“椿树爷爷——”

“爷爷，黑子什么时候回来？”

“它伤得那么厉害，哪有那么快。莫要着急！”

望着爷爷慈爱的笑容，丑孩子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不再纠结黑子的事了。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香，梦见黑子在草地上奔跑，只是它变成了扁扁的，像一张相片一样。丑孩子心想，它真的是去疗伤了吧。于是大喊：“黑子！你好了就早点回来！我想你！”

对于死亡，她的认识也仅限于此。所以，此刻，无论是她还是土凤，都无法真正理解金凤心里的苦。

对金凤来说，这场婚姻来得如此的突然，她甚至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了终身。爹的病自然是好不了了，她这么做，不过是想让爹安心罢了。

丑孩子觉得脑瓜有点疼。今天让她想不通的问题太多了！

夕阳西下，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土凤，跟着三爷往回走。路上，两人没有像平时那样说话，都很沉默，似乎都有心事。

“三爷，你会死吗？”丑孩子突然问道。

“应该会吧！每个人都会死！”三爷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实话实说了。

“你死了我还会见到你吗？”

“小孩子家，别胡说！”

三爷并没有正面回答丑孩子的问题。他皱了皱眉，心里又想起了大头，不觉有些烦乱。

丑孩子看三爷有些不开心了，于是便识趣地闭了嘴。她心想，三爷死的时候会不会带上自己一块呢？

到家的时候，发现好久不见的大舅舅竟然在屋里坐着。丑孩子高兴极了！她喜欢凤麟舅舅，非常崇拜他。

此刻一见，就想直接扑上去，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劲。舅舅不像平时那样慈爱，只见他表情凝重，正和自己的母亲小声说着什么，并且不时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