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丑孩子发现那倒在血泊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五娘时,她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虽说平时顶讨厌五娘,五娘也讨厌自己,可必竟都是一家人,此刻,丑孩子心里又害怕又担心,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直到爷爷找到她,她还没回过神来。她看见几个表演社火的小伙子正手忙脚乱地将五娘抬去医院。他们身上还穿着戏服,脸上还化着浓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丑孩子搞不懂眼前究竟是演戏还是真实的。但是刚才她明明看到独眼龙了,她亲眼见他提了一把猎枪,仓惶而逃!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路老汉见丑孩子神情恍惚,不似平时那般活泼,以为可能受到了惊吓,顿时心疼极了!于是赶紧将宝贝孙女背起来往家里赶去。
夜风一吹,丑孩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不少。她不安地朝四周望去,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已经空无一人。黑暗仿佛一只潜伏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丑孩子吓得不敢说话,趴在爷爷背上,紧紧地搂着爷爷的脖子。
回到家的时候,宝琴刚把菲弟哄睡着。看到丑孩子,她的火“蹭”地一下就冒上来了,担心吵醒了儿子,这才忍着没有发作,但是眼圈倏地就红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刚才在街上,混乱中她发现女儿不见了,急得差点哭出来。路老汉让她带菲弟先回家,他去找。
说实话,当时路老汉也很着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担心丑孩子的安危。但是他了解这孩子,机灵着呢,应该不会有事。没想到竟然在案发现场找到了她!这小鬼,真不省心!
丑孩子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烧得满脸通红,叫不醒,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路老汉心想:坏了,怕是吓到了!这孩子从小跟着他满地里跑,身体十分皮实,极少生病。肯定是晚上的事刺激到她了。
金福陪着老五去了医院,因为受伤的是老五媳妇儿。她正在看热闹时,一颗子弹就毫无征兆地飞向了她的脑门。当时看热闹的人都快挤破头了,鞭炮声更是震耳欲聋,哪个注意到还会有人放枪!
再说了,枪不是早都上缴了吗?敢情那是一把猎枪,被主人偷偷收藏起来的。村上早就没有人打猎了,这些年政策好,农民的日子也好过多了,只要勤快点,混口饱饭吃一点问题没有!除非是闲着没事散散心,就像有些人喜欢钓鱼一样。
丑孩子折腾到半夜,烧总算退下来了。小脸变得苍白。朦朦胧胧中睁开眼睛,看见爷爷正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
“爷爷……”她轻轻叫了一声。
“孩子别怕,爷爷在这里!”爷爷说完紧紧握住丑孩子的小手。
“爷爷,五娘会不会死?”
“小孩子不要胡说,好好睡觉。”
“我看到她的头上有个血窟窿,脸上也是血,好吓人!”
“好了,不要说了,睡吧!”路老汉轻轻拍了拍丑孩子的脸蛋。
“爷爷,我知道是谁打的五娘,我看见那人拿着枪跑了……”
路老汉赶紧将孙女的嘴捂上,同时小声警告她:“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好好睡觉,爷爷就坐这看着你。”
说实话,发生这样的事,让路老汉觉得十分闹心。他虽是庄稼汉,可明白一个理儿,那就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眼下老五媳妇遭遇不测,明显是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横祸的。她平时飞扬跋扈惯了,这都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路老汉不禁悲从中来,觉得这是家门的不幸。他一生为人谨慎,从不惹是生非,在村子里威望极高。自从老五媳妇进了门,这家里就被闹得乌烟瘴气!
眼下又发生了这档子事,他真是一肚子火。可必竟还是一家人,他总还惦记着她的安危。倒不是说同情那泼妇,只是觉得小杰还那么小,没了娘可咋办?
想到这里,他便朝老五的院子走去。想要看看那可怜的孩子。进屋后只看到英杰像一头猪一样睡得叫都叫不醒!还真是没心没肺的货,也不管他娘的安危。
路老汉转遍了整个屋子,都没看到小杰的影子。正着急时,宝琴从屋里出来,告诉他:“小杰我昨晚就带过去了,现在和菲弟正睡香着哩!”
路老汉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心里对宝琴又多了一份好感。反观那小媳妇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她向来和老五家的不合,此刻颇有些兴灾乐祸的意味。
只见她故意将收竟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把正在熟睡中的小杰和菲弟也给吵醒了!所幸两个孩子都比较乖,虽然被扰了美梦,却也没有哭闹。只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炕上发呆。
金福先回来的。脸色很难看。
“人咋样了?”路老汉心里不由一紧,忍不住问道。
“不行了,伤到脑子了……”金福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作孽啊!作孽啊!”路老汉没等金福说完就自言自语地往门外走去。其实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心口堵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说实话,他这辈子经历的烦心事够多了,九个孩子,难道都是风吹大的?哪个不要操心?眼下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却也清静不得!
听老三回来说,那人当时就抓住了,就是邻村那个独眼龙干的。已经交到警察局了。剩下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没错,这独眼龙正是丑孩子看到的那位谷大叔。解放前他爹是村里的老猎户,人称“老谷子”。老谷子枪法极准,每次出去打猎必满载而归,死在他枪口下的动物不计其数。
后来生了儿子,子承父业,继续从事打猎的行当。他先人叫老谷子,他自然就叫“小谷子”了。但是这小谷子远比他爹幸运,赶上了好时代,打倒了土豪,农民都分到了田地,都翻身做了主人!
所以,这小谷子不再以打猎为生,而是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才打猎,权当是消遣了。眼下这几年差不多已经金盆洗手了,除了冬天闲得无聊时,偶尔出去打只野兔和麻雀,基本上都不碰猎枪了!
这里得交待几件关于小谷子的事。他小时候经常跟着他爹出去打猎,有一回不小心被一只老獾子抓伤了眼睛。起因是老谷子打死了几只小獾,惹恼了母獾。失去孩子的母獾变得异常凶狠而疯狂,它趁老谷子不防备,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小谷子。
听说那母獾最后死得极惨,被气急败坏的老谷子活活剥了皮挂在树上晒成了肉干!有人说,那天晚上听到那只老獾子,哀嚎到半夜才死去,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老谷子还把獾油储存在一个瓶子里,埋在了地底下。据说那獾油可是治疗烫伤的良药。
可怜的小谷子,小小年纪就失去了一只眼睛,长大以后,大家明面上叫他“小谷子”,背地里却叫人家“独眼龙”。
有“独眼龙”这个大名儿在外,哪个姑娘还愿意嫁给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尝过媳妇儿是啥滋味哩!后来他爹巴结了媒婆两张狼皮褥子,一个猪头,媒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打听到一个姑娘。
那姑娘名叫水灵,五短身材,皮肤黝黑,粗胳膊粗腿,别看长得其貌不扬,在农村也是难得的好媳妇。豆芽菜的小纤腰固然好看,在农村可吃不开。因为农村干的都是繁重的体力活!
像水灵这样的,干活自然没得说,村里没几个妇女能及她的。她对独眼的丈夫虽然谈不上爱,却也不讨厌,好歹有了一个自己的家,日子有了奔头,内心还是非常知足的。小日子过得也算和睦。
可就是结婚几年了,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生出来。去医院检查,竟然是水灵的问题。原来她十三岁来月经,十七岁就停经了!没了月经,她还怎么生孩子?按老一辈人的说法,她就是一石女。石女是不能生孩子的。但水灵并非天生的石女。
说起来也是她命苦,三岁就没了娘,跟着哥哥嫂子长大。嫂子对她没一点好脸色,动不动非打即骂。哥哥性格懦弱,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可想而知,水灵的童年过得有多么凄惨!
她第一次初潮,吓得躲屋里哭了半天。嫂子见她不出来干活,还以为她死在屋里了。当发现小姑子只是来了月经,便不耐烦地找来一个长条布袋子,又往里面装了些草木灰,直接扔给了她。同时嘴里骂骂咧咧:“死不了!垫好了赶紧出来干活!不干活就别想吃饭!”
水灵从不懂这些,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她讲过。在性教育这块,她完全就是缺失的。正是因为她的无知与疏忽,才造成了让她后悔一生的苦果。
十七岁那年,正值深秋,北方已经过了霜降,马上就要立冬了。嫂子指使水灵把剩的两筐大枣拿去集上卖掉。水灵心里有点不太乐意。因为正来例假,身体不舒服。可是又不敢违背嫂子,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回来的路上,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毫无防备的水灵被淋成了落汤鸡。因为平时身体比较结实,所以到家以后,也没太在意。嫂子只顾着数卖枣的钱,看都没看水灵一眼!
从那以后,过了很长时间,水灵发现自己都没来月事了。起初她还很庆幸!觉得不来才好,来了好麻烦!
直到结婚,也没有来!但是水灵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孩子的能力了。她不懂得月经是怎么回事,她嫂子也从不关心这些,她只认钱,只要多给点钱,别说是独眼龙,就是个瞎子也没什么要紧!
由于水灵停经的时间太久,又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生孩子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几年下来,两个人都有些筋疲力尽,心灰意冷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听从了村里老人的建议,收养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当时那女婴就躺在田梗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闹,背景是一大片金黄的谷子。
于是,她的名字就叫“谷穗穗”。穗穗很懂事,从来没让父母操过心。她,也算是老天爷赐给这对苦命夫妻的礼物吧!
或许是从来没有过被爱的经历,即使当了母亲,水灵也并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她对穗穗十分冷淡,还时不时地虐待她。可养父独眼龙却极疼爱穗穗,他视她为己出,见不得女儿受半点委屈,这一点倒比那水灵强了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