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春节。然而对某些人家来说,这个春节,注定不是那么热闹喜庆,更多的是忧伤与无奈。比如宝琴家,比如大头家,即使表面上再怎么红红火火,对至亲的人来讲,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不过,那招来的女婿牛娃还真挺争气,小伙子人实在,有力气,会干活,能吃苦。自从他来了以后,大头家的日子确实好过多了。所有脏活,累活他一个人全包了。
金凤有了大把的时间,没事就做做衣服。她的活细,每次赶集都不够卖。这段时间,为了赶制过年的新衣,可把金凤忙活坏了。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娘和妹妹银凤也帮着订订扣子,缝个花边什么的。
牛娃心疼媳妇儿,竟然学会了熨烫衣服!这下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了!两口子一天忙到晚,吃饭喝水的空儿都没有!当然,也没有时间吵架。在外人看来,倒真是一对和和美美的小夫妻。
人都是感情动物。说实话,刚开始大头对这个女婿是瞧不上的,觉得委屈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姑娘。但是现在看来,他倒是个懂事的,也会疼人。慢慢地也就改变了当初的看法。只是想到自己的病一日不如一日,不觉流下两行浊泪。
乡下人苦日子过惯了,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可眼下要过年了,纵然平时再怎么节俭,也要给自个儿置办一身走亲戚的行头,不然到时候多寒酸!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必得从头买到脚。
丑孩子和菲弟的新衣服小芙半个月前就给做好了的。丑孩子是一身绯红的褂子和裤子,白色花边镶成了向日葵形状的口袋。菲弟则是一身毛蓝色套装。鞋子是哑大姐做的千层底手工布鞋,款式永远都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不是红就是黑。
也难怪,她们做这种手工布鞋,都是剪一个鞋样子用好几年,而且还要在村里广为流传。样子自然是土一些,可贵在实用。
这布鞋做起来相当费劲,光纳鞋底就是一项“艰巨的工程”。那时的家庭妇女,针线盒里都有一个叫“针锥”的东西,形状似锥似针,可以穿透厚厚的鞋底。得先用它扎穿了,才能正常走针线。
但凡农村的妇女,几乎个个都是干活的能手。当年为了支援前线,全村的妇女都行动起来,没日没夜地赶制布鞋。心细的,纳出来的鞋底针脚细密匀称,鞋子也结实耐穿。心粗的,针脚粗大,鞋子也显笨重。
哑大姐每年都要给全家人做十几双新鞋,整个手布满了老茧和针眼儿。在丑孩子的记忆中,她是一个非常勤劳善良的女人。
她不会说话,只会发出“啊,啊”的声音,小孩子因此都不大愿意亲近她。他们会朝她喊“哑巴哑巴吹喇叭!”这时她便佯装生气,朝他们挥挥拳头,孩子们便哄笑着四散逃去。
这手工布鞋穿在脚上十分舒适,赶一天路也不觉得累。即使到今天,某宝还热卖不断。不过如今想买到真正的纯手工“千层底”,怕是不容易了。生活条件好了,哪个还去做这样的苦差?家里恐怕连针锥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这过年过的就是孩子。自从有了新衣服,每天晚上,丑孩子和菲弟都要从柜子里拿出来试穿一下。姐弟俩一身簇新,在大土炕上,像模特一样走来走去。然后互相吹捧一番,满意极了,也开心极了!
试穿之后,姐弟俩将衣服小心地叠好收起来,第二天晚上再试,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直试到过年这天,就穿上不脱了,出去和小伙伴尽情地疯。
这时候才发现,撞衫的机率实在太高了,因为就那几种款式。这时候,大家便努力地找出两件衣服的不同之处,比如,扣子的颜色、材质等略有不同。
这下大家就像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尖叫起来。同时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这件才是独一无二的,是最好的!小小的虚荣心就这样被自己喂饱了。
再说,过年对孩子们来说,本身就是一件开心无比、值得期盼的事。
就像土凤,她爹已经病成那样了,她也不操心,每天就是出去疯玩。这天,竟然跑到了丑孩子家。因为听说这边有社火,她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遇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当时便开心地不得了。
外面此时正是一幅热闹的景象。大家都在为十五的社火表演做准备。
这社火在西北民间由来已久,已经流传了上千年。简单点理解,就是过年祝兴杂耍,干什么的都有,舞龙的,舞狮子的,挑信子的,走高跷的,好不热闹!
说到社火,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相传水神的儿子勾龙是社神,长得人脸蛇身,满头红发,性格暴烈好战。一次他和火神作战,一怒之下竟把撑天的柱子碰断,顿时天崩地裂,洪水泛滥。后来勾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将功补过,黄帝才封其为社神。
社火就是为了纪念这位社神才诞生的。当然这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在西北这片广褒而神秘的土地上,流传着很多动人的传说。只要你想听,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庄稼大叔,也能给你娓娓道上一段。
当然,民间还有另一种说法,就是瘟神最怕响器烟火,人们只要击器而歌、燃放烟火就可以吓跑瘟神,为自己和家人消灾祈福。这又和过年烧香拜佛的意义差不多了。都是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过去,社火的重点在于火,人们对火奉若神明。正是因为火的出现,人类才结束了茹毛饮血的荒蛮时代。
这社火说白了就是图个热闹吉利,没有严格的要求,大多是村里的年轻人自发组织表演。正月初都闲着没事,大伙儿就开始练习了。丑孩子的几个堂哥也在其中,她看到他们在练习走高跷和挑信子。
不知是哪家的小娃娃,被人们用一根细长的竿子挑到了半空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都快睡着了。可怜的小人儿,就这样变成了“活信子”。
宝琴十分反感这样的做法,觉得会吓到小孩子,可是别人都觉得她小题大作了,他们认为孩子这么小懂个什么害怕?借这个机会练练胆还是不错的!至于孩子哭几声那有什么要紧!
当时人们是不懂这些。但是现在看来,那的确可能让小孩子感到恐惧。国外的心理学家做过一个著名的“悬崖”实验,证实六个月的幼儿已经具备了深度知觉,可惜孩子无法表达他的恐惧,除了大哭不止。
想想真挺残酷的,估计那孩子会从此患上恐高症吧?亦或许从此获得终生免疫,谁知道呢?
那踩高跷的倒没啥,只是晚上视线不好,只见那人双脚踩在两根木棍上,因穿着宽大的衣服,身形一下子变得异常高大。看上去确有几分诡异。
这天傍晚,哥哥们又在门口开始他们的表演了。丑孩子带着菲弟一块去看热闹。正在表演高跷的英杰不知怎么摔了下来,捂着腿直喊娘。丑孩子小声地骂了句:“活该!摔死才好!”她十分讨厌英杰,只因他总是趁没人的时候,对她做一些亲密的举动,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二哥也从南方回来了,此刻也加入了社火的队伍。他舞龙头,丑孩子觉得他的动作实在太帅了!不禁拍手大声叫好!
这舞龙头是有讲究的,必须是未结婚的年轻小伙子。俗话说“龙头舞得好,媳妇儿不愁找!”所以那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个个都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能被选上,自然是十分幸运的,选不上只好等来年了。
社火表演一般定在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有时在白天,有时在晚上。白天大多是镇与镇之间的比赛,比较隆重热闹。晚上则是在各自的镇子上巡街演出。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看热闹的村民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大伙早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正式表演的时候还要化妆,而且是浓妆!画出来就跟唱戏的差不多。还要换衣服,那衣服也跟唱戏的差不多,都是宽大袖子加袍子。为了喜庆,还故意将脸蛋画得很红很红,使人看见就觉得好笑。
丑孩子像只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因为人多,宝琴还要抱着菲弟,就顾不上她了。她刚好落个自在,一会竟逛得没影了。
她在找土凤,她俩约好一起来看热闹的。也是小孩子太天真,这黑灯瞎火的,人又多,去哪里找呢?就在她觉得失望透顶时,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好了!杀人了!”
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也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向家中跑去。丑孩子没有逃,黑暗中,他看到一个黑影,一眨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人她是认识的,上次在土凤家玩,他来找他女儿。土凤叫他“谷大叔”。他的小女儿谷穗穗和土凤也是很要好的朋友。
虽然与这位谷大叔只见过一面,但是印象却极为深刻。因为他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坏掉了。那坏了的眼睛就那样裸露着,像是一只颜色怪异的玻璃球。看着十分吓人。
听土凤说他那眼睛是被野兽给抓伤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丑孩子问道。
“我听我爹说的。谷大叔家以前是猎户,家里现在还养着两只细狗呢!”
“啥叫细狗?”
“唉呀,你真笨!就是专门追兔子那种,腿很长,跑很快!”
“有多长?跑得比你还快吗?”
“哈哈,比你快!哪天我带你去穗穗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嘿嘿……好呀!”
俩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丑孩子当时确实被谷大叔的样貌给吓了一跳,所以她才记忆犹新。今天这张脸在她面前仅仅晃了一下,她就立刻想起来了。
“追!快去追!别让他跑了!”人群中响起了村长的声音,紧接着,看到三爷和村长带头追了出去。
歪在地上的女人正在痛苦地呻吟,她的头被打破了,血糊住了眼睛,脸上也全是血,看着十分骇人。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丑孩子不禁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