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日哀帝摁了玉玺,太监陈隆海作为天家使者,便带着明黄谕旨领着一队人马即刻出发往平城而去。
同样北行的李善等人到达汲郡时,已值傍晚。
汲郡隶属幽州,离平城已是不远。一别数月,二人归心似箭,马不停蹄,过汲郡城而不入,继续前行。
夜间寒冷,不知不觉马车便已驶入崎岖的锡山。
锡山地势险峻,冬日草木凋敝,月影斜斜,干枯枝桠如鬼魅于马车两旁匆匆略过。
车檐风灯随颠簸而飘忽摇曳,明黄烛色窄窄的映照着前路,黑夜中如豆。
偶有路旁草丛不知名的动物被这豆大灯光惊起,扰得一阵翕动。
车内睡意深深。胡神医已是抱着药箱脑袋点点。
李善拥刀靠坐车厢,蹙眉浅眠。
只白日睡足了的云白安静趴伏,不时因车外草丛沙沙而双耳抖动,一双翠绿的狼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车外周奇又抖动缰绳。
啪的一声在黑暗中传出老远。
忽的,云白立起四肢,神色警惕。嗷呜一声引项长嚎。
突起的狼嚎似电,吓得胡神医抖了抖,斜摔在厢板上,疼的龇牙咧嘴。
周奇听闻,猛拉缰绳勒停了马。
李善瞬间睁眼,看了眼云白,持刀掀帘而出,对周奇道:“我去打探。”
云翡作为鬼,夜间甚是少眠,见此情形,不由自主抱紧云赤往小小的云白身旁挪了挪。
周奇快速吹熄风灯,将马车赶到道旁树下月色印照不到的阴影里。
四周太静了,静得让人欲睡。
李善飞身前掠,远远瞧见火光飘忽。
前路未明,离了他周奇亦独木难支,便只好隐于暗中,待看清情形后立马回返。
周奇于黑暗中听见有人飞掠而来,噌的一下滑出刀,泛出一片银光。
“是我”李善轻轻喊道。
车内的胡神医已是吓出一身冷汗。
云翡长长吐出一口气。切以为那伙人如此神通广大,识破了掉包,一路尾随至此。
“前方有商队遭山匪劫掠,死伤惨重。”
周奇蹙眉。
商队不乏略通拳脚的护卫,敢对商队出手,匪贼数量必是不少。
他们这一辆马车虽不起眼,但保不齐这锡山的匪贼也不挑。
略一合计,却是与那商队未死之人一处更为稳妥。
一来人多,二来山匪扫荡素来干净,少有爱杀回马枪的。
……
黑暗中金汐和金菱手脚颤抖的将昏迷的九娘拖入干枯的草丛仔细掩好。
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惧。
听闻北行商队往年都需经过锡山,不明白这次为何无端端的冒出一伙山贼。
往日也曾听闻云家商队偶有遇见拦路打秋风的匪贼,大多缴了些过路金银便可。
山匪亦不想闹出人命,否则易遭官府围剿。
可这伙人来得极快,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杀。
幸得六郎不喜,九娘的帐子素日都被挤在营地边缘,离山林极近。
她二人听得声响当即就背着九娘往林里躲。
掩好九娘后,终是记挂云家仆众,压低身子伏于枯草丛中,慢慢爬回不久前众人驻扎的营地边缘。
借着不远处的篝火余烬,看见被照亮了的一地死尸。吓得捂住了嘴。
护卫和马队仆从尚且还有几人发出呼痛之声。
刀矛散了一地,血水四溅。
前几日还和他等有说有笑的高壮护卫头领,此时已是尸首分离,头滚落到了不远的草丛里。
幽幽黄光下双眼圆睁,死死瞪着她们。
惧于匪贼或未走远,金汐捂着嘴落下泪来。
金铃握紧她的手,暗暗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
满载货物的三十几辆车马如今被劫掠得仅剩三五辆布满刀痕的马车架子。油毡破碎,丢了一地。
金汐睁大双眼,于黑暗中急急辨认着地上呻吟着还略微能动的人们。
嬷嬷掩着她们逃跑,落在了后面,此时已是躺在篝火旁一动不动了。
金汐无声哭泣,金铃不知那伙匪贼是否已彻底离开,不敢现身。
百十来人的大商队如今就只剩下十来人,死的死,残的残。
却见远处的大铁锅动了动。
现如今尚且完好的,除了她们怕就只剩厨子李仁元了。
他负责埋锅造饭。
山匪来时,他抖着手脚从马车上翻出素日蒸煮百来人用饭的大铁锅,团身藏了进去。
直至刀剑喊杀声消失都无人想到要掀开覆着厚厚一层碳灰的铁锅瞧上一眼。
本以为难逃一死,哪曾想做厨子也有洪福齐天的一日。
金铃一咬牙,轻轻唤了声:“谁在锅下?”
听得熟悉的声音李仁元轻掀一角:“是金铃吗?”
听得二人对话,营地上有人捂着腿声音漂浮:“还有我”。
“这儿。”
“我也活着。”
听得零散的声音,金汐再也顾不得躲藏了,满脸是泪爬出草丛。
金铃金汐和李仁元三个赶忙扶起几个受伤的护卫家仆,又从死人堆里翻出了昏迷的老管事张茂芝。
却始终寻不到六郎云文钦,死的活的都寻不到。
这荒郊野外,受伤的人该如何是好。
李善探得并无匪贼逗留就和周奇驾马来到了这片营地外。
闻得马蹄声金铃几人当即吓得就白了脸,那群匪贼又回来了?!
好在李善在营地外及时轻喊了声:“我等有医,诸位切莫慌张。”
云翡并未下车。他们仨实是帮不了什么忙,此时出去纯属添乱。
胡神医拿着药箱爬下马车,直后悔不该跟着这二人北上,真真的担惊受怕。
金铃撑着酸软的腿对李善求道:“还请二位公子助我将我家小姐抬出,劫匪来时我二人将她藏入了林中。”
走得约莫两刻,李善和周奇在金汐的指引下从草丛里扒出了云九娘。
待得将地上之人翻过来的那刻二人不由一愣,好生凄惨的一张脸。
将人匆匆扛回营地,聚拢了剩余的被胡神医粗略包扎的众人。
李善周奇二人又闪身四处搜寻,良久才找到四匹劫掠中挣脱了缰绳跑走的马。
套上伤痕累累的马车,粗粗归拢了尚且剩下的毛皮等商物,用绳绑缚,一股脑装上车。
人多了,需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行人五辆马车匆匆赶马下了山往汲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