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驵侩盯了眼一旁歪着脖,偷瞧热闹的小丫鬟。
甚的听说,不就是这尖嘴猴腮的婢子到处听墙角碎嘴子么?
他可不是云家的奴,要不是为着九娘,可不来听这云三爷的训。
马驵侩精瘦异常,一双眯缝眼不着痕迹与郝庆堂对视一番,二人心有灵犀。
马驵侩咧嘴一笑,油滑得很:“银钱账簿不劳三爷费心,我自准时报与九娘知晓。”
云贺竹不料得来一番夹枪带棒,冷哼道:“未及笄的丫头懂甚,我乃她舅父,往后银钱账簿你交予我即可。”
马驵侩仿似铁公鸡附身,头摇得甚有韵律:“不然,不然,我马驵侩言出必行,可不能这般乱了规矩。”
郝庆棠低头掩去勾起的嘴角,这厮平日最是没规矩,今日瞧着倒颇为顺眼,口中还喃喃劝道:“三爷莫恼,他本就这脾性。”
云贺竹正待发怒,却闻得仆从来报:“老爷,贵人登门了!”
云贺竹不耐:“何人?”
“河间王夏侯颙。”
……
河间王一行人离开平城,打马一路南下,本欲回邺城驻地,然则天边金阳西下之时恰好路过汲郡。
田野远处,汲郡灰扑扑的城墙在夕阳反照中昏黑如豆。
御风弛马的夏侯颙眼角瞥见,不由眯了眼,勒停了马,笑道:“倒是差点儿把它忘了。”
一旁的严均顺着夏侯颙的视线望去,想起了汲郡所见的云烟油和云烟墨,不由问道:“主上,可是还要再去黑烟山庄?”
夏侯颙点头,略扯了扯马缰掉头。
严均忍了半晌,终是问了出来:“主上,新奇事儿年年岁岁皆有,怎的您却是对这小小的灯油和黑墨如此在意?”
夏侯颙轻笑:“奇货可居。这背后的主家若是男子,又在北地,少不得便要留心几分。若逢战事,便也好敲打敲打。”
众随从纷纷点头,军粮辎重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靠积弱的长安朝廷拨付,怕是要喝西北风。
“可这主家却是个女子。”
严均诧异:“女子不更翻不起风浪么?”
夕阳下夏侯颙眸光明澈:“若是女子经商,且要在众男子中占得一席之地,要么金银多如牛毛,遇得商贾倾轧可用钱铺路,此等巨富何不留心?”
严均思索片刻,点头,却然如此。
“要么,便是手握一方势力,或是兵权或有权臣襄助,若是如此”,夏侯颙顿了顿,蹙眉:“那便要仔细斟酌了。”
…………
云贺竹听闻通传,立马领着众人奔至山庄门外,毕恭毕敬作了揖。
众人穿堂而入,严均沿途细细看来,说是山庄,可前前后后只院落几座,还有几处遭火龙舔舐,黑迹斑斑,比之王府的恢弘明艳,这里…俨然能住人罢。
严均蹙眉,可半点儿瞧不出甚的巨富之相,至于权臣襄助嘛,哪个眼瞎,选了这般清贫人家?
主座上夏侯颙神色淡然,抚手轻推开凭几上的茶盅,瞟了眼堂下陪座之人:“你乃何人?”
云贺竹微倾身子,谄媚笑道:“民乃江左云氏,云贺竹。”
江左云氏?随河间王而来的一众幕僚暗自将大魏权宦宗室捋了一遍,除却长安云氏和洛阳云氏,这江左云氏闻所未闻。
夏侯颙自也是不知。
想了想又问道:“听闻贵庄新近得二奇物,不知乃何人所制?”
一旁垂首站立的马驵侩和郝庆堂二人不由心惊。竟不知日日贩卖的小小油墨引得了河间王的瞩目。
云贺竹揣着小心:“乃小人兄女云翡所出。”
夏侯颙轻叹:“云翡啊?”
那云翡二字在唇齿间幽幽慢慢。
听得众人心间飘飘忽忽。
夏侯颙复又轻笑:“至此方得佳人名姓,确是不易。”
云贺竹陪笑的脸上笑容略微一僵,难不成河间王寻了小九不止一次?莫不是有欢喜之意?
夏侯颙颔首:“唤她来罢。”
云贺竹赶忙赔礼:“不巧小九她今晨外出,或需数月方归。”
夏侯颙蹙眉,甚的女子,忒也难寻。
云翡斜倚在马车内的小塌之上,忍不住闷咳数声,许久方才舒缓了气息。
金汐端来一盅润肺茶,将丝被拢紧了些,不由忧心:“九娘,你自打落崖便绵延的病着,不若寻个住处且先养好罢?久了怕是落下病根。”
云翡摇头:“时不我待。”
低头细细打量手中祖母让云贺竹捎来的信笺,待查得火漆完好,确认在她之前无人启封后,方才拆开来细看。
车内一时静谧,只余昏黄烛灯伴着马车后阵阵的军马踏蹄之声。
摇摇晃晃的马车领着众兵士在暗橘色天幕下缓缓前行,拖出一条墨黑暗纹。
时间静谧如流水,缓缓而逝。
云翡一眼便扫完了信笺。
金铃见得九娘愣怔了许久,不由好奇老夫人在信中提及了何事,竟让九娘沉思这许久。
因着病中,云翡肌白如雪,清黑的眸子凝在了手中的绢素上。
原以为离家数月,又遭逢大难,虽不至于遵遵教诲,祖母必也有万语千言,可其上只有寥寥四字:“女孙安否?”
女孙安否。
这是她遭逢大变以来,唯一一位亲眷问她,你还好吗?
非是传令,也无指责,而是打自心底望她平安。
三舅父云贺竹眼见得她残了脸,落了病,却只问:“我儿何处?”
二舅父,兄娣姊妹,偌大家族,无一人有书信关怀。
左不过她就是江左云氏羞于启齿的疮疤。
父不详,母早殇。
云翡落下泪来。
她的傻祖母,闻得她那则尺布斗粟的故事怕是早已知悉兄弟阋墙,伤透了心,却不敢多言,怕让她从只言片语中瞧出了哀痛,只敢问她,孙女平安吗?
云翡捂住心口轻喘口气,取了帕子拭去泪水。
如此看来家族那边尚有祖母帮衬,短期内出不了岔子,也算解了她的后顾之忧。
眼前她只需做好当做之事。
云翡抬头看向一旁见她落泪而满脸忧虑的金汐:“唤那两个冢人前来罢。”
金汐应喏,撩帘出去唤人。
金铃为云翡戴上了幕笠。
云翡看向一旁装银票的鸡翅木盒,那里怕是就快空了罢。
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