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贺连州回了客栈的时候,竟已经过了子时了,怀里的人早就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南风远远见到他们,才放下了心,待贺连州走近了,他才道:“你们去了何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南荒的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条巨蛇,有些难缠,故而耽误了时辰。”贺连州道。
“巨蛇?”南风那点诘问的语气悉数变成了关切,“你们可有受伤?”
“我无妨,只是萧月生的右腿被那畜生划了一道伤口,已经上过药了,细心养着便是,师兄不必忧心。”
“那就好。”南风放了心,瞧了一眼在贺连州怀里睡得安稳的少女,“夜晚风大,把萧师妹抱进房间里睡吧。”
“嗯。”贺连州应声,把沧啸剑收回神海,便去了萧月生的房间。
刚一打开房门,便看见阿霖那对耳朵,见自己的主人“昏迷不醒”,他简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忙走上前:“主人怎么了?!”
贺连州淡淡道:“睡着了。”
阿霖伸出手臂打算接过来:“多谢尊长,把主人交与在下便好,夜已深,我们便不留您喝茶了。”
贺连州看了他一眼,鲜少心中觉得不喜:“她满身泥污,需要清洁,你的修为,能行?”
“在下虽不才,修为低下,但在下一定会好生服侍主人,还请尊长放心。”
贺连州不语,将怀中人放到椅子上,指尖掐诀,汇聚灵力,衣袖一拂,那脏兮兮的少女便立刻如清水芙蓉般,干净又漂亮。
对上阿霖的视线,他撇过眸子:“顺手为之罢了,不必言谢。”然后便退出了萧月生的房间,只是行走间略缺了些章法。
阿霖关上房门,将主人抱到了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熄了灯,然后化作原形,依偎在她身旁。
贺连州出了萧月生的房间,远远便感觉到羲辞房间附近的结界,以羲辞长老的修为,什么危险感觉不到,什么人处理不了,还要设置结界?
连萧月生都没设置。
许是有些好奇,他便朝着羲辞的房间走了几步,只是刚触碰到那道结界,身后便传来南风的声音:“贺师弟,你在长老门前做什么?”
贺连州不慌不忙收回手,道:“以长老的修为,何人能偷袭得了,何故多此一举还要设置结界?”
“长老喜静,不喜客栈喧哗,”南风道,“今日长老派灵鸽相告,说要闭关一段时间,还让我帮忙护法,别让旁人打扰了。贺师弟,这可是我的活儿,你可别让我难做啊。”他靠在楼梯的扶手上,略带玩笑道。
“自然不会,就只是好奇罢了。”贺连州道,“太晚了,明日便不要叫萧月生起床,随她睡吧。”说完,便抬脚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唉?”南风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对萧师妹改观了呢?”
贺连州微微一顿,却没有回答,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燃上灯光,贺连州召唤出沧啸,黑漆漆的剑身毫无风华,它的威力被封存太久,也是时候让它锋芒毕露了。贺连州拿出冰灵花,它的花身便是开启沧啸的钥匙。贺氏一族被灭,为了避免沧啸为奸人所用,父亲走头无路只好用铸剑剩下的残渣废料加以灵力,将贺家传家之剑封印,用那些污垢封印的宝剑自然只有用世间罕见少有的至纯之物冰灵花,才能完全开启。从前他修为不够,颠沛流离,受人追杀,如今他修为已足,天时地利来了南荒,寻到了那冰灵花,他马上就能褪去掩盖住它锋芒的尘埃,让它在他手里,继续辉煌。
冰灵花一碰到黑漆漆的剑身,便即刻融化,然后慢慢消失不见,那剑身上斑驳不堪的厚重的污垢也随之层层瓦解,露出了剑本来的光辉。
锋芒万丈,削铁如泥,灵力巨大,法力无边。贺连州的眸子里满是倔强与坚定,这才是,贺氏沧啸剑的真实样貌,总有一天他会拿着这把剑,取仇人首级,然后带着它一同飞升为仙,普度众生,让这天下,再无他这般凄惨之人。
夜还深着,青梧宫里的妖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的床榻旁边有一个精巧的小窝,里面卧着一只睡熟了的兔子。他这一天都在明里暗里给这只兔子制造机会,但他好像就只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连言语都不能,稍微有点修为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为人王,必多疑。这是他千百年来的习惯,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哪怕是有利益关系在的旁人。
已经是后半夜了,妖王咳嗽了了两声,方才觉得舒坦了些,忽视帕子上鲜红的血迹,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但是妖王之位,不仅是一个位子,坐上它的人,要能保住南荒几万只妖的安生,保证南荒千年来的平静。
困意袭来,妖王渐渐进入了梦境,他素来浅眠,大病之后更甚,故而当鸡鸣声响起的时候,他便睁开了眼睛。
不一会儿便有侍从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走到他榻前,帮他挂好床帘,轻声道:“王上,改起了。”
他睁开眼睛,晨起的阳光熹微,却足以照亮室内,那只兔子仍睡得安稳,不受外界打扰。
也许,真的只是他多虑了。
“穿衣。”
“是。”
他起身,侍从帮他穿衣束发,不缓不急,外头隐约有说话声,他也不皱眉,只道:“殿外是何人?”
“回陛下,是鹤族首领。”
“叫他去偏殿。”
妖王到偏殿时,鹤族首领正在吹胡子瞪眼地生气,看到王上来此,气焰竟也未褪去半分,草率地行了个礼:“王上。”
“起吧。”妖王坐了下来,手微微扶住了扶手。
“王上,公主殿下实在有伤妖族脸面,还请王上加以管制。”鹤族首领开门见山道。
妖王知道鹤族向来注重礼法,是妖族最爱惜脸面的部落,他便轻描淡写地反问了一句:“霜儿做了什么?”
“王上应该知道,前几日竟有外人进了南荒,那为首之人受了王上召见,王上没有驱逐他们,我们便也不说什么,但对于外人,咱们南荒的脸面一定是要要的,断不能日日守在人家居住的客栈门前,实在有伤风化!”
“我妖族儿女素来不拘小节,公主有喜欢的人,孤王高兴还来不及,倘若真能与灵云的德高望重的羲辞长老结为姻亲,孤王倒也满意。”
“可是陛下!”鹤族首领握紧拳头,“您当初明明属意我鹤族少主为驸马,怎么……”
“孤王是孤王,公主是公主,她若不愿意,我又怎会强求。”妖王的话不经意透露出了几分威严,“你鹤族少主年少有为,是个好孩子,孤王只是,属意他这个人罢了。”
“可是……”
“孤王乏了,退下吧。”
“……是。”鹤族首领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出了大殿,原本便一肚子火气,哪知竟还遇见了皇子霄,在老子那里受了气,在儿子这里便更没好脸色,匆匆点了个头便要走。
“留步。”皇子霄道,“今日偶得佳酿,素知大人喜好这口,不若赏脸来府中一叙?”
而青梧宫,羲辞在这里潜伏了一天一夜,他知道妖王不会轻易放松警惕,便一直在静静等待时机。如今妖王去见那个什么臣子,想必这便不是试探,他便拿出返辰珠,开始施法,探寻自己想要的真相。
这一探寻不要紧,要紧的是竟探出了妖王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妖族重感情,多为一夫一妻,哪知几百年前南荒竟有一个人类女子误闯了进来,按理说南荒的结界少有人能破,可偏偏那结界年头太久,出了个漏洞,还真是巧了,那女子就那么进了南荒。
有人闯进来,妖王第一时间便知晓,一探查发现对面竟然一丁点修为都没有,他便自己孤身前去,想要将她驱逐出境。
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一只修为不高虎妖按在地上,马上就要入了那虎口了,那姑娘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妖王来了一招英雄救美,还惩治了那妖怪,姑娘自然感激涕零,甚至想要以身相许报恩。
他从未听说过报恩还能以身相许的,还不送些灵力或者旁的丹药天才地宝之类来的好,便觉得这个弱小的人类实在有趣,准许她留在南荒。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这间屋子,那个人类女子就只认识这唯一的一只妖,他生得丰神俊朗,器宇非凡,又有那虎妖在前头与之对比,再加上出于人类的规矩与女德,姑娘本就没见过几个男子,现下便轻易动了心,两个人恩爱了许久,直到……
妖后察觉到了妖王的变心。
姑娘哪知这人已有妻子儿女,当下便说明自己乃是有贞德懂廉耻之人,非要离开南荒,妖王无法,他也只是觉得姑娘有趣罢了,干脆送她离开了。
可是,那姑娘早就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她这是拐跑了妖王的孩子,想着为了心爱之人,养育一个孩子,也不算辜负了自己这段爱情。
羲辞收回灵力,又趴了回去,心里暗骂了一声“愚蠢”,便想着,既然南荒没有天选之子,那么会不会……就是那个孩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徒儿身边的那个阿霖,好像就是只狐狸呢。
他的徒弟,还挺会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