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还是从前的那个师父，清冷出尘的气质丝毫未变，侍女们赶紧行礼：“拜见魔尊。”

羲辞没有应声，只道：“都下去吧！”

闻言，几个侍女都好像如释重负，行了礼便赶紧退下了。

一瞬间，这偌大的房间便只剩下羲辞和她两个人。

羲辞并未言语，而是微微蹙眉走到床畔，然后站立了一会儿，才微微侧颜道：“月儿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师父不是一清二楚吗？”她反唇相讥。

“几日不见，月儿脾气好像见长。”话虽这样说，可他却没有半分生气恼怒的迹象。他挪动步子，在她身前站定：“月儿从前，从来不会对为师说谎的。”

“月儿只是师父养的一只空有一副华丽羽毛却毫无其他用处的鸟罢了，不需要师父大费周章地软言软语地哄骗。”

“你觉得我在哄骗你？”

“不然呢？”

羲辞却是笑了，他轻轻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似乎有些无奈道：“月儿，不要闹了。”

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尽管她的视线一直在地面，道：“天下马就要永远太平了，西瑾和东瑜的战争不会打响，待修仙界的投降书送达，各大门派臣服在魔界脚下，没有我的应允，谁也别想打破这稳定和平的局面。”

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似是有些愉悦道：“再也没有闲言碎语，没有人敢抨击我们的师徒关系，也不会再有人敢诬陷你、利用你……月儿，你想要的海晏河清，我给你了，我想要的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她却半晌没有说话，羲辞察觉到她的异样，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体僵硬，甚至没有回抱他，他便心中微微发紧，稍稍松开她道：“月儿，你怎么了？”

她终于抬起眸子，看向他的眼睛，可是在她的眼中，羲辞找不到从前的温柔和满眼的欢喜，有的只是淡淡的冷漠，而她在与他分别这样久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质问。

她问：“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师父，您究竟瞒了我多少？”

羲辞那点愉悦消失不见，他眸光微凛：“谁和你说的。”

“您不敢承认吗？”

他瞥过眼睛，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月儿既然想听，那为师便说给月儿听。”

“灵云山脚下的乞丐，死皮赖脸跟着月儿却无故失踪的兔子，魔界的魔尊，还有……”他顿了顿，“几次三番给你创造环境的妖……”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此时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从没在月儿的脸见到过这样的神情，三分心痛，三分心死，三分自嘲……还有一分释怀。羲辞不知道他要怎么做才能消除掉心里那种感觉——那种要失去她了的感觉。

“月儿，”他道，“以前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人生都是朝前看的，纠结过去的人是走不远的。你若留恋人间，我便陪你把万千山河看遍；你若心向仙境，我便助你修炼成仙。不管怎样，你的余生，都必须有为师的存在，若是换成了旁人，我是万万不能放心的——知道吗？”

她眼中竟有了红血丝，细细看去，那水灵灵的中已经泛起了泪光。她紧紧地抿着嘴不说话，看着他的视线却宛若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在他的心口处，明明那是毫无杀伤力的东西，里面没有怨，也没有恨，有的只是满心相付却只换来荒唐谎言的痛心……

羲辞自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奈何得了他，原来这世间可以伤到他的，是萧月生的痛。

“师父，月儿的余生，您不必来了。”

她声音沙哑、哽咽，可她还是说出来了：“让我走吧，都怪我愚钝痴傻，到了现在才发现我爱的人根本就是我幻想出来的！我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一个心系天下苍生的英雄，是所有人立为榜样的仙尊，是清冷绝尘却不薄情寡义的师父……可是到头来，原来他却是一个自私自利薄情寡义，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一己私利不顾整个天下的魔头！”

她的泪水滚落下来，却烫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处，疼得叫他发慌。

“您如何参与我的余生？你又凭什么！”

羲辞眼眶欲裂，他身魔气骤起，好像泼了油的火焰愈演愈烈，他身那点可怜的良知皆被吞噬消耗殆尽，他狠狠地握住她消瘦的肩膀：“凭我心里都是你！”

“萧月生，你以为闯入我的世界，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是我的——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身为修士是我的，就算你飞升成仙，那也是我的！”他眼中泛起了红光，“萧月生和羲辞，必须形影相依，谁若是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人来我杀人，神来我便弑神！”

她却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若是我呢？”

羲辞手臂的力气顿时消失，她问道：“若是我自己……想离开师父呢？”

他突然平静了下来，他也知道她在等着他的回答。

空气凝固了许久，萧月生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被他掰了过去，猝不及防，他微凉的唇便印在了她的唇瓣，那是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她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冷冷地看着他沉沦在这温柔里。

他松开了她，似是笑了：“月儿的要求，师父向来不会拒绝。”

萧月生一愣，似乎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

“只要月儿能离开这间屋子，为师便放你离开。”他看向她，微微收起笑容，“可若是月儿不能离开，那么以后，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她攥紧了拳头：“我的修为远不及你。”

羲辞却朝着门口走了几步，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又走了两步才站定，对着她道：“为师不会出手，我就站在这里不会动，只要月儿能走出这间屋子，我一定兑现诺言，反之，月儿也要遵守才是。”

萧月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从她这个位置到门口不过十步的距离，难道师父……真的要放自己走吗？

她有些半信半疑地看向羲辞，他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萧月生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没任何的异样，她便微微放下心来——也许师父真的想要放她走呢！

眼看着还有几步就要出了房间，萧月生却只觉得突然头晕目眩，恍惚间她突然想起，刚刚那唇齿交合的缠绵，好像有些异样，她微微侧脸，便看到了羲辞宛若冰霜的面孔，他伸出手接住了险些倒在地的她，萧月生摇了摇头——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

给她喂药，甚至将她倒地的时间和地点都算计得分毫不差，可是她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了，只觉得师父的怀抱冰冰凉凉，有着淡淡的檀香，就好像从前那样。

门窗顿时都关得严严实实，羲辞将她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他看着在自己怀里几乎不省人事的萧月生，似乎有些无奈，也有几分决绝：“月儿，我是不可能让你离开的，就像你说的，我自私薄情，不择手段。我必须要留下你，哪怕用最无耻的方式——”他语气变得温柔，将她放在床榻，修长的手指卷起她的发丝，好闻的桂花香味萦绕在鼻尖，羲辞声音沙哑，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月儿，给我生个孩子吧！”

既然我留不住你，那总会有人能留住的。

秋日的清晨凉得很，树叶落得更多了，在地堆了厚厚一层。侍从们都不敢来清扫，昨晚这座宫殿的灯一直没有熄，他们也不敢靠近——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听魔尊的墙角啊！

等到寅时三刻，里面才熄了烛火，万籁俱寂，秋雨绵绵，花园里的菊花败了一地。

萧月生睁开眸子，看着头顶的床帏发呆，身的痛感渐渐变得麻木，羲辞又长又浓的睫毛颤了颤，眼皮掀开，里面是一双不似以往淡漠的眸子。

里面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抱着她亲了亲，道：“月儿受累了，今日好好休息，可有想吃的？我……”

“我想去后山看看。”她声音嘶哑让人想到了干裂的土地，羲辞微微一愣，却还是道：“后山就在哪儿，不会消失，月儿需得好好休息几日。”

“我要去后山。”她执拗道。

羲辞摸了摸她的发丝，妥协道：“好，去后山。”

萧月生的腿酸涩得很，走路的时候不敢迈太大的步子，尤其是那里……她还觉得有些疼。

羲辞跟在她身后，怕她不喜，没有前，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她好像在寻什么东西，很仔细也很认真，终于，她停了下来，在一株小草面前蹲了下来。

现在已经是秋季，那株小草怕是也熬不了几天了，甚至有几片叶子已经泛黄了，恐怕再过不了几天，它就要寿终正寝。

羲辞的眸光微微变了，却听见她道：“这种草泡在茶里很好喝。”

她将那株草拔起来，回头问他：“师父，您要尝尝吗？”

羲辞抿着嘴，眸光微凉，却还是道：“好。”

他接过身后侍从拿着的披风，走到她身边帮她系：“天有些凉，仔细冻着。”

她抬着眸子问他：“师父不会冷吗?”

他眸子里终于有了些笑意：“修为到了那里，冷热便都不惧了。”

他说着，一下子将她抱起，吓得她惊呼了一声，他眸子里的笑便更深了些：“走吧，去尝尝你的茶。”

茶水泡好的端来的时候，萧月生用茶匙戳了好久，才递给羲辞。

见他接过茶杯，萧月生便自己也喝了一口，可是那苦涩的味道混杂着难闻的青草味，根本难以下咽。

师父他……应该知道自己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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