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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取消永徽六年的上元夜灯会,苏大为可以拍着胸脯说,保证今夜平安。
可惜,取消不得。
“万年县王县君,已经联同不良人,以及金吾卫,在做布置了。”
裴行俭长叹一声道:“就怕宫中出事,今年的灯展,陛下和后宫妃嫔,百官大臣会在花萼楼赏灯,万一出点什么差子”
苏大为皱眉道:“县君,若不我现在入宫,去向陛下求见,恳请他改主意。”
裴行俭扫了一眼苏大为腰间的金鱼袋。
上次破了安定公主之案,事后武媚娘特请天子李治破格赏赐苏大为金鱼袋,这是五品以上官员才有的殊荣。
连同之前赏的银鱼袋,他居然身佩两个鱼袋,也是极稀罕之事。
是以,苏大为想入宫,竟比裴行俭还容易些。
摇了摇头,裴行俭道:“我方才说了,此事还涉及到陛下的颜面,所以绝无更改可能。王县君那边已经联同金吾卫、左右领左右府去安排了,还有太史局,太史令也知晓此事,会守护宫中。”
“总之守备方面,怀英和阿弥,你俩就不要多想了,还是集中精力,先把手头的案子给破了。
莫要忘了,怀英你接了那胡商临死前给你的突厥狼令,至于阿弥你,若不是为了查此案,我和李思文做保,你现在还在万年县大牢里。
于公于私,你们都得把案子弄清楚,我才能保你们。”
“县君放心,阿弥知道。”
苏大为苦笑一声。
脑中忍不住想到,这次的案子,实在有些太过巧合了。
若说是突厥人做的,劳三郎那边是怎么回事?
而且刚巧我为昨天的事,被投入万年狱里。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思莫尔的商队在长安城外开远门出事,胡商阿巴尔暴毙,临死前把一块突厥令塞给了狄仁杰。
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贯穿其中。
之前苏大为甚至怀疑是不是长孙无忌在其中做手脚。
可现在看,长孙无忌手下那个刑部令史周扬,对这案子却又尽心尽力在查。
“大兄,现在我们怎么做?”
“给尸体验毒那边,周令史在做其余胡商的名单和口供,你手下不良人在查公交署这边要等公交令周良过来才能继续至于突厥人和黑火油,我们现在完全无法追踪到,这是极大的隐患
而且,对于幕后之人,是否真是突厥人,我们现在无法证实。
如果是有人故意借突厥人引开视线的话”
“大兄,县君,我知道有一人可以帮忙。”
酉时正。
一队驽马,经过东市,沿着朱雀大道,向宫门走去。
这些驽马背上,都驮着重重的货物,看形状,是陶罐,似乎装满了酒水。
随着前行,微微晃动着。
偶尔还能时到水与罐壁碰撞发出的响声。
“住住,这些是什么?”
把守宫门的金吾卫拦住去路。
驽马队前,一名中年汉子呲牙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都是酒,宫中贵人要的,说今晚要用,这是令符。”
金吾卫看了这人一眼,伸手拿过令符,在手里前后翻看了一番。
确是宫中银鱼符。
“没听宫里内侍说起此事,平时不是早就备下的吗?”
“或许上元夜,之前准备不足吧。”
中年汉子点头哈腰的道:“小人可以在这等着,等您去问问宫里内侍太监们。”
金吾卫愣了一下,挠挠头:“我哪知去找谁问,再说怎可擅离宫门,算了算了,你进去吧。”
他挥了挥手。
中年汉子点头致谢,带着运货的驽马队,还有一些送货的伙计们,缓缓走入宫门。
金吾卫目送他们过去,突然想起来喊了一声:“等等,你这马背上驮的是什么酒?打开来让我看看。”
刚牵着驽马从他面前走过的一名年青人肩膀一僵。
前面的中年汉子听到声音,匆匆跑过来笑道:“都是宫里要的酒,几位有兴趣,我回头送一坛给几位尝尝。”
旁边的金吾卫看看天色,低声骂道:“不要多事了,你们快去送货,送了快走,马上天要黑了,今晚可是上元夜灯会,我若交了班都想去逛逛。”
中年汉子推了年青人一把,陪着笑脸抱了抱拳,这才继续入宫。
收验尸体的房里,味道越发难闻。
幸得此时节气还寒冷。
若是夏季,只怕那尸气能把人熏晕过去。
夏仵作站在一旁,看着一手用白帕捂住口鼻,一手拿着小刀,对着下面尸体比划的周令史,身体不由打起了摆子。
“周令史,周令史,使不得啊,毁坏尸体,我们我们没有先例。”
周二郎抬头翻了他一眼,丝帕下传出沉闷的声音:“这是为了查案,何来毁坏尸体一说?何况,这胡商是无亲无故,至于这劳三郎,我打听过了,他也没亲人在世,就是个破落户,剖也就剖了。”
“不行啊,郎君。”
夏仵作声音快哭了出来:“劳三郎是公交署的人,他以前是长安县不良,这都是有人认识的啊,苏副帅就是他的提携之人,若是让他知道我们给他开膛破肚”
“你怕苏副帅,就不怕我吗?”
周扬目光一闪,眼里仿佛藏着一条毒蛇。
带着讥讽的声音,从白帕下透出。
“你一个小小的贱籍仵作,不按我说的做,你猜会是什么下场?”
“令史,周令史,小人我”
“拿着这把刀,你来,把他胸膛划开,把肝取出,快。”
周扬强势的,把手里的刀塞到夏仵作手上:“按我说的做,其他人责怪,由我承担。”
他这话说出来,夏仵作终于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始对手下尸体动刀。
实话说,他做仵作这么多年,要验尸体内脏的情况,不是没遇到过。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一为公交署的人,前不良人,顶头上司是长安不良副帅苏大为,不免心存顾忌。
另一人是胡商,就怕还有什么关系在身上,到时牵扯麻烦。
如今既被周扬催逼,又听他说愿意承担,咬咬牙也就干了。
一直等他熟稔的将尸体皮肉划开,强忍着催人欲呕的腥气,将一块紫黑色,巴掌大的肝脏取出,他都没想起来,为何方才是周扬拿着刀要破腹,怎么最后竟变成自己动刀了。
此时周扬早已捂着口鼻远远退开。
夏仵作一抬头,发现周扬赫然已经站在二十余步外,一时不由目瞪口呆。
“你看我做什么?检视手中肝脏,可有异常?我看颜色不太对,是不是紫黑了?你切一块下来看看,对,就这样嗯?确实是中毒的症状,你这有酒吗?”
一连串的命令,远远交待夏仵作按自己的吩咐把事给办了。
直到收拾完毕,周扬终于得空又退远许多,狠狠的吸了几口空气。
“呕这味道,幸亏不用自己动手。”
手里的白帕重新捂住口鼻,他抬头看看天色,喃喃自语:“确系中毒,但查不出是中了何毒只能归为无名之毒。
查过口齿,没有任何毒液残留,没有藏毒的假牙
奇了!
这两人,究竟是如何中毒的?”
泾河悠悠,奔流不息。
傍晚斜阳照在泾河之上,波光粼粼,如万千金鲤游弋。
一双赤着的脚,踏在泾河边上,踩着微有些温度的鹅卵石,看着岸边新绿,这双脚的主人,不由发出一声悠长叹息。
“大唐,长安,我又回来了啊。”
岸边新柳吐绿。
远处林间,隐隐传出归巢的鸟叫声。
道琛双手合什,看向不远处的巍峨巨城,眼角的皱纹微微扬起,似乎想起什么愉悦之事。
两年前,于兰池宫前,即将得手,却功败垂成。
两年后,再入长安,定能搅皱一池春水。
给那些掂念自己的老朋友,一些“惊喜”。
“南无,阿弥陀佛。”
“道琛大师。”
一个略有些生硬的唐音响起。
道琛于是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眼看去,一位身背大弓,穿着有异于唐人的紧致长裙的女子,裙上绣着梅花与仙鹤,脚踏木屐从林间缓步走出。
在女子身后,跟着两位双手拢在大袖中,腰悬长刀的倭人武士。
夕阳从他们的右边照下,恍若一副绝美的水墨画。
近处的河滩,绿草,背后的密林,以及消失在尽头的泾河。
天空大片留白,有孤鸟飞过。
“雪子殿下,别来无恙?”
道琛双手合什,眉眼低垂,向着雪子遥遥颔首。
“托福,一别两年,能再见到大师,是雪子的缘份。”
“两位,叙旧的话可以晚点再说,可以入城了。”
一个带着金属特质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道琛和巫女雪子一齐看去,立时看到,高句丽的高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泾河旁。
他一身黑衣,面庞线条有如刀削般刚直凌厉。
一双眼睛盯着川流不息的河水,深邃到极点。
谁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在他身后稍远处,站立着一批同样黑衣的武士。
一个个腰脊挺直,站立得如标枪一般。
“说起来,这次计划也是高殿发起的呢”
雪子用修长的手指轻掩着唇,发出银铃般的笑音。
高建侧脸,冷冷的看向她:“笑完了吗?笑完就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