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今晚休息,其实等我真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时,时针已经指到了“1”,等静下心来,也不知道是几点了。人困到一定程度反而很难入睡,脑子里纷繁杂乱,就这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我看了眼表,才2:30……
打开门,是清人,已经收拾整齐,他递给我一套衣服和一些简单的装备,就说去楼下等我。
我看那衣服并不眼生,像墨绿色的工装,裤脚很紧,有腰封,用来防虫防蛇的,再看那些装备,有一把匕首和一捆很轻的绳索,我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干脆和手电燃烧棒什么的一齐塞进背包里。
我很快就收拾好东西下楼,就看见黄精他们都在楼下,几个人把背包装进吉普。在湖北的时候虎皮给我简单介绍过一些冲泥的工具,光是刀具就分为镰刀、半镰刀、沙刀,还有药锄等等,
我注意到老吉普后面多了一辆车,车旁边还站着两三个人,其中一个赤着两条橙红褐纹的胳膊,是虎皮。虎皮看见我笑着迎上来,“安小东家,收拾好了没有?”我点点头。
“人齐了,走吧。”他扭头示意我看后面,我看到那车里坐着三个人,一个居然是个老汉,一个很壮的汉子,还有一个坐在最里面,没看清楚,因为那人头发很长垂到肩,还低着头,只露出半张脸。
“他们……”我又看了一眼那仨人,那老人就笑眯眯地朝我招了招手。忽然想起来昨晚清人说的,只靠我们还不行,难不成这就是帮手?还有一个老人?这仨人里除了那年轻汉子看起来很壮实的样子,另外那个我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心里忽然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起来。
我还和清人角一辆车,不过显然常年在河南的黄精他们几个不知道,也不在乎那几个人是谁,只听清人说那老人是湖北林区苗族的采药人,汉姓罗,都叫他罗老乌,剩下俩人应该就是他带的帮手。
“师傅说了,这老头能帮咱们找到药材,”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听说他有秘密‘法宝’,老头开价贵着呢!”
两辆车,趁着微启近黑的天色,朝景区开去。
骤海顶,是白云山已开发区域的最高峰顶,海拔两千三百米左右。
一路露气很重,四十多分钟的绕山公路,盘旋蜿蜒,我起先还有兴致看着车外黑暗中隐约可见的陡峭悬崖和下面连绵延伸的墨色群山,每一个转弯都是突兀吓人的,后来渐渐也就撑不住劲儿,便用胳膊肘枕着车窗,深吸一口鲜湿的山中空气,眯上了眼。
让我彻底清醒的是胳膊肘猛然撞击前座的剧烈酸麻感,只听黄精在前面骂,“他奶奶的,真他嘚嘚的悬!”
俩车都停了下来,我下车一看,也是吓了一跳。
车已经开到步行上山的地方。
刚才在山下还好,谁知进山之后气温骤降,雾气弥漫在拐转陡峭的山路,再加上天色尚暗,急转弯的时候不知碾到了什么东西,黄精一个没留神儿,车头就朝着一侧山壁冲过去,好在他刹车及时,才没撞上去。
虎皮气得大骂黄精癔症,此时天色已经亮了3分,群山笼罩在昏暗的雾色里缄默不语,只有冷气和虫鸣,幽扬缥缈,这种肃穆宏大的沉寂让我感到一丝卑微,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碎瓷渣子?”清人蹲在路中间顺手拾起一片巴掌大的“瓦片”,路面上散落了许多小瓷坛子,刚才被黄精开车碾爆了一个,就听他在抱怨景区清洁工作不行,游客素质有待提升什么的,虎皮招呼我们几个加快速度,说天色不等人。
几个人背上装备背包,我顺手提了一下清人手上的俩包,胳膊猛往下一坠差点没脱臼,“我的天你是放了个直升机在里面吗?”
“嗯呢!”他一手一个提包表情淡定地走上石阶,虎皮走在最前面,那个罗老乌和他带的两个帮手走在中间,我和清人黄精在最后,这次探青囊的人不算少,装备很多,好在有黄精和角在,俩大汉贼能抗。
我在火车上查过一些资料,从白云山山脚到骤海顶,共有四千级台阶,爬上去起码两个多小时,那上面建有一座骤海阁楼,凌云绝顶之处,据说乃是古时修仙得道之仙士顿悟避世的地方。脑子里七七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反而没那么明显的感觉到累,我虽然平常不怎么运动,体育成绩基本惨不忍睹,但是耐力和适应力还是可以的,再加上黄精他们几乎分担了所有背包,所以竟然也没有掉队。
一路石阶紧靠着山体,另一侧是昼夜不息奔流涌动的山泉青石,水声浩大,清澈得让人心疼。高大繁密的原始森林遮住原本就稀疏的昏暗晨光,四周空气里充斥着虫鸣,直直传入耳膜,却毫不刺耳,鲜腥湿漉的山石气息好像把人的神经都麻痹并浸润到这昏暗的自然中去了。
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和喘息声在寂静却嘈杂的山林里格外响亮,我隐隐担心那罗老大爷能不能跟得上队伍,却看他兴致很高的样子,那个长头发穿白衣的苗族帮手走在罗老乌后面一言不发,另一个苗家汉子走在最后,我隐约看到他腰后插着银亮的匕首,便下意识紧跟着清人虎皮不敢慢下来。就这么埋头爬山,我渐渐感觉到额头和后背的汗湿了又干,空气却很凉,皮肤又都是冰凉潮湿的。偶尔能听见角骂娘,又爬了一个多小时,河流不见了,两边都是山树,石阶陡峭起来,阶面变窄,我还好,黄精他们要把脚分成字才能勉强放得下。我开始觉得头晕,嗓子干涩,每抬起一次腿肌肉就像被火燎了似的,只感慨古人在这绝顶之处修筑楼阁,不知花了多少工夫,这四千石阶又不知要了多少人的血汗性命。途经了几个供人休息的亭子,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提,就这么硬爬了两个小时,我们终于看见了骤海阁的令旗。
又爬了二十分钟左右,石阶完全垂直,一块巨石横亘在石梯上,被另一侧的山壁卡住,只留一人多宽的缝隙。穿过石缝,只见眼前一条石质栈道,再往上爬几十个台阶,一座器宇轩昂的道家楼阁耸立在面前,翘角飞檐,雕梁画栋,让人不得不叹服这楼阁所在之地灵气聚秀。
角啧啧赞叹,“这他妈要生在古代,老子来这种地方当个道士也真不赖!”
“就你?”虎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我,“安小东家,我跟你说,这长有青囊的地方无非就三种,第一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第二是鸟拉一半就能吓跑的地方,第三种嘛……”这时角又凑过来发表他的看法,“鸟都便秘的地方是不是!”
“滚你奶奶的!”虎皮骂了一句,“是他妈连鸟都没有的地方!”
我听着他们说得东扯西扯也觉得很有趣,又看见那石狮雕像旁有一块石碑,就打开手机就着灯光细看,“万壑乌金珍禽异兽……乘千百世朝拜圣地……然海之骤变……尸谷黑泥出焉……”
刚看几句,忽然其中的一句话让我不由得注意:“巫彭操荼白天铁以降之”,这句话前的刻字我没细看,只是“巫彭”这个名字,乍得给我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古代汉语课本上学过,但实在记不起来了。这时就听见虎皮在那招呼,“快点快点,还得在往上,上头就是骤海顶!”我连忙拍了张石碑照片才离开。几个人这时也来了劲头,跟着转过阁楼,只见数棵姿态舒展的千年杜鹃树旁,一条垂直石梯直上,不过百来级台阶上,正是白云山的最高峰,骤海顶。
此时天将要亮了,所有山石树木都在我们脚下,没有了树冠的遮蔽,天色变化十分明显,东方泛起青蓝色的亮光,我们赶紧一鼓作气登上了骤海顶,这里有一方平台,台中间是一座很小的金殿,四周就是俯身万丈连绵无边的墨色群山。
就在我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之时,耳边忽然响起清人的喊叫,我转身看到罗老乌和那长发披肩的白衣苗人伙计站在山顶边挂满红幡铜锁的铁链栏杆旁,一边还有虎皮清人他们几个也都站在那里,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我顿时直吞了一口雾气——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