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清人拔出匕首的,是那坑洞里传来嗷呜叽歪的叫声,仔细一看,所有人都脸色一变,谁也没有想到,那黑泥糊盖的凹穴里,竟藏着一窝黑豹幼崽!整整4只,俩手掌大小的黑色幼豹,连眼睛都没睁开,挤在黑泥杂石堆儿里。
“妈的这是见鬼了吧……”黄精喃喃道,我有点恍惚,好像刚才那两只黑色尸体变得不真实起来。虎皮反应最快,几乎没有犹豫就让清人先下去,“有豹子窝说明里面够深,奶奶的,老豹子估计是不在了。”
“不会吧?这群豺狗智商这么高?”我感到不可思议,难道它们咬死了老豹子还披着它的皮来扮猪吃老虎?
紧接着我就被他第二个推进去,虎皮的表情变得很难捉摸,他看向四周,“估计……老豹子不知道被什么干掉了。”
“这里面特别深!”清人在里面喊道,“好像能通到什么地方!”
来不及细说,接着黄精,虎皮,最后是白马也进来了,虎皮随手捡起几枝树枝,都是湿的点不着,冒着白烟就扔在了洞口,接着甩出小半灌汽油,洞口立刻燃起了火苗。我们立刻把剩下的伞衣撑在洞口,用黑泥固定住,烟与火起码能让那些马狼有所戒备不敢轻易上前。
冲泥的人恪守的一条准则就是,除了必要的火源之外,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点明火。
所有人都看向那堆豹崽子,心思各异。
“师父,咋办。”
“……带上。后面说不定会有用。在我们之前那群马狼估计是冲它们来的,留在这儿,叫声会把那群畜生再引进来的。”
我不知道虎皮说的后面有用是什么意思,但自己也不赞成把这4只丢在这里。于是清人把我背包里的东西又移给他自己一些,把两只叽呜扭动的豹崽塞进我背包里。
“拉链留个缝别闷到它们。”我扭头对清人说,他眨了眨眼没说话。
剩下两只由那个白马背着,他的背包看起来也不太重,估计重要的装备在罗老乌那里。
打起手电几个人开始朝洞的深处走去,再往里走,与其说是个洞坑,其实更像是一条地下的通道,空间极其狭窄,几个人里也就我能直起身子通行。两边都是凹凸不平的黑色泥块儿,夹杂着从地面蔓延生长出来的树根和蜘蛛网,窄的地方甚至要先敲碎两侧的黑泥才能勉强通过。
“我靠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家伙比火星还凄凉。”黄精捂着眼睛走在第二个,拿手电上下晃着,整个通道里一片死寂,除了我包里那几只幼崽不时细叫,就是黄精因为伤口疼痛发出的嘶气声,这通道太深了,深的诡异。
我伸手摸了一下旁边的泥,发现满手都是黑褐色,夹杂着纤维一样的东西。整个地下空间的地下湿度很大,但能很明显摸出来这黑泥是有硬度的,“这是……”我停住了脚步,用手电往壁上照去,只见层层叠叠都是腐殖质一样的黑褐色泥渣。这时后面的清人也凑过来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说,“就觉得这好像不是一般的土。”
或者说,刚才外面的整个深林都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此时我开始感觉手腕上被黄精抓伤的口子火燎似的疼,直剌剌的刺痛。
清人也摸了一把黑泥,捻了捻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忽然抬起头看向前面的通道喊道,“师父你来瞧!这好像是煤!”
煤?我一愣,随即想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心里突然激动起来,手电光不小心晃到清人的脸上,弄得他眼泪汪汪地转头躲开。虎皮转过来问咋了,清人边擦眼泪边说着,很明显地看到,虎皮脸上渐渐露出吃惊但并不意外的表情,他把枪插回腰间,取出匕首往墙上划了几道,审视一番,道,“这是泥炭。妈的,咱找对地方了!
泥炭,又叫做泥煤,是最原始状态的煤,通常在潮湿且偏酸性的沼泽土壤中形成所谓的泥炭层。这是我后来上网查到的,而现在我更奇怪虎皮的后半句话,“什么地方?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小东家,你学过古代文学,应该研究过《山海经吧?”我心里想着我虽学过古文却还真没怎么看过《山海经,更别说研究了,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就尴尬地扭了一下脖子,没点头。
虎皮接着说,“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其木多棷椫,多杨……其兽多闾麋麈……多豹虎,其鸟多白稱。这‘石涅’,说白了就是一种石墨,矿石,也有人认为它就是咱现在提到的煤。后来到宋朝,人们对煤矿的开采成了一定的体系,尤其是井工煤矿,比如说那个《清明上河图吧,那里面就有矿井采煤的情景。就说近的,咱河南的鹤壁之前就发现过一个宋代的煤炭遗址,竖井从地面深入地下近50米,向四周开掘出总长500余米的多条采煤巷道,牛是真他妈牛。”虎皮缓缓道来,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个糙汉子竟然还懂这些,虽然他的语言组织并不特别顺畅,但里面讲到的关于一些带有文学性的典故,我立即就从中捕捉到了他想表达的信息之间的关联,忙问道,“所以这里其实,是一个地下的煤矿?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采煤的巷道?”
“看四周泥层的年代,这应该是一个清朝中晚期的煤矿。”
骤海顶的“云山”之下,竟然埋藏着一座年代久远的巨大煤矿!
“清朝?”我心想这你都能看出来。于是就问他,“其实你们早就知道这儿有一个煤矿,那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人咬着手电拍了拍手上的泥炭,接着笑道,“我说老姐,别说你了,我也是才知道的,这……哎呦!”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虎皮一巴掌。“这也是东家告诉我们的,既然我们已经到了,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死活看的是运气,知道的越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反应就会越迟钝。”
“才不是这样……”我小声念叨着。“如果白云山真的有一座煤矿,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没被人发现?还没有任何历史上的记载?”
“这你就不知道了,伏牛山系被开发的地方其实很少,大部分地区人类都未曾涉足,像这种地方,上空常年雾气遮盖,很难被人发现,再加上这附近的白云山有军区驻扎,一般的遥感信号到了这里直接就被拦截了。至于清朝之后就了无记载嘛……”虎皮微微一笑,“那就是前人的事了。这行儿规矩,先人之所为,不予置评,心怀敬畏,正邪皆中心藏之,嘿嘿,这就叫‘山水无忧’!”
听他话说的一套一套的,还怪有意思,“前人记载?那再往前……”想到这儿,我脑子一闪,急忙掏出手机打开照片,手机早就没信号了,但还有电,我找到刚才在骤海顶拍的那张石刻图,放大了去看,“伊阙伏牛虎踞龙盘,群峰对峙,万壑乌金珍禽异豹,乘千百世朝拜圣地,伏牛腹地骤海顶乃中原极顶,然海之骤变,尸谷黑泥出焉,巫彭操荼白天铁以降之,而建骤海阁镇之,宋元明清均有修葺……”我轻轻读出声来,这石刻的年岁显然是在清朝之后,有可能是民国甚至更晚,但是它的内容却是根据以前骤海阁的史料石刻和道士口述记载而成的,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重点,但我看到了一个词,“乌金?那不就是煤吗?”
这一发现让虎皮也感到有些意外,然而更让我在意的是那句“巫彭镇之”,之前在石刻上已经出现过“巫彭操荼白天铁以降之”的记录,也就是说有一个叫巫彭的人曾经在这里降服过什么,还修建了骤海阁作镇压祈福之用。“会是什么呢?”我拼命去回想古代历史中的人物,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巫彭是谁,这时候清人接过手机看了几眼,“啧,珍禽异豹,老天爷这地方果然是有豹子!”
“不管怎么说,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到煤矿的中心,白马赤杨一定在那里!”虎皮发了话,现在思路渐渐变得明晰,黑暗带来的恐惧压迫感也减退了一些。这时候清人问,“能这么肯定?咋知道的……哎呀!”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我笑着看这家伙龇牙咧嘴,“让你不好好听讲,卷丹叔刚才都说了好不好,‘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其木多棷椫多杨’,下头是煤炭,那上面可不就是赤杨吗?说不定,运气好点儿,你还能看到那雾顶赤杨长的地方都是白金呢。”
虎皮瞅了清人一眼,清人眨巴眨巴灵动的大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说话的功夫几个人的体力也都恢复了不少,我们继续往前走,按照虎皮说的,如果这是一个井工煤矿的巷道的话,那我们一直走,就能走到立井的井硐里去。巷道里很潮湿,两边壁上人工修造的痕迹并不明显,我们就这么走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空气里的水分开始降低,但是湿度依旧很大,“有风,前面应该就是出口。”虎皮让我和清人跟在他后面,白马殿后,几个人加快了脚步,我突然有些兴奋得不知怕,额头上沁出了水珠。
又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前方隐隐约约终于出现了光亮,我们都把匕首横在腰间,缓步摸过去。此时我本扭头想看看来时的通道,却正好看到最后的白马正沉默地看向出口的光,默然不语,说来奇怪,这一路上他真的一句话都没说过,要不是那一身白还算显眼,恐怕他走丢了我们都不知道。
洞口外面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显然巷道已经到了尽头,虎皮先过去,然后看他摆了摆手我们也都围过去。面前的景象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巷道尽头是一座立井,朝上看去起码一百多米之高,上方有光亮投射下来,四面都是漆黑斑驳的井壁,整个井矿起码有一个操场大小,隐约可以看到井壁上开着密密麻麻杂乱老旧的洞口,可能都是巷道或者通风口,这里整个看上去,宛如一座黑色天坑!
“你们看,那是什么?”黄精忽然叫起来,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立井下方近百米深,用手电照过去似乎都是水,深不见底,但依稀可以分辨出距我们50多米处的水中央赫然一座古怪的建筑,我们数束灯光照过去,只见黑暗中那似乎四座石质的平台,平台四周高低不平地垒砌着斗状的石墙,上面描绘着黄绿色的彩花和乱纹,石墙的孔缝间系着密密麻麻褪了色的布条,经幡一样。整个平台的风格看上去不大像是汉族的风格。
“这是……”我看虎皮脸色一变,倒抽了一口凉气,“这难道就是焚尸庙……”
“什么……庙?”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手上的伤燎得难受,脑子也转不过来弯了。但虎皮懂的多,见识和胆量都不是盖的,他能露出这样的神色,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就是火葬台。妈的,没想到这里会有。”他抽出一根烟挂在嘴角,“尼泊尔有一个帕斯帕提那神庙,就是印度教徒露天火葬的地方,看这建造风格,我估摸着和那个应该差不多。但是老子敢肯定这火葬的不是啥印度教圣徒!”
我看那平台黑漆死寂的,本来光线就极差,被建在这几百米深的煤矿地下,不见天日,幽幽地显露出诡异的感觉,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那这,这地方,葬的都是什么人?”虎皮摇摇头,摇得很缓慢,我知道那不是意味着他不知道,而是在表达一种情绪,而且一定是他之前说的“敬畏”之外的情绪。
沉默中,清人照到了什么东西,急忙喊道,“师父你看!那好像有人!”我们立即举起手电将灯光汇集过去,又听他叫道,“哎呀好像是……好像是罗老乌他们!”果然,在那四座平台的角落里,隐约照出了一团黑影,几束灯光汇到一起,就立刻清晰起来,真的是罗老乌!那个跟着来的苗族老头子!他蜷缩在那里,把头靠在石壁一角,像是喝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