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我感觉浑身的血液涌向头部,仿佛自己成了个头重脚轻的锤子,从巨树枝干空隙间倒抽进来一阵风,我身子轻轻一晃栽了下去。
据后来虎皮说,他和清人在下面急得不行,但是剧烈的震动使得外部的尸骨结晶几乎坍塌式碎裂,他根本无法靠近,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
当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下面的情况,一开始还担心虎皮和清人的伤势,后来发现根本就是自身难保多此一虑。
后面的事情。其实有一部分我的记忆是缺失的。
这也不能怨我。
我在掉落的过程中就失去了知觉,事后努力回忆下依稀记起来,当时在混沌的黑暗中好像有那么几秒还是几十秒的时间里,我的感官全部“失灵”了似的,就像在深水区憋气即将接近极限但还没有冲出水面的压迫感,耳朵鼻腔全部被水堵住了一样。
我估计那段时间就是疯子引爆炸药,我们在气流里和死神一块儿“旋转跳跃”的时候。至于其他人的情况其实我后来也没完全明白。
据清人说的,当时突然间整个山洞都在轰鸣中颤抖着摇摇欲坠,数不胜数的白色枝干砸落迸裂,最后我,白马和疯子,我们仨像三个雪猴子似的从上头滚落下来,我趴在白马背上,上身蜷缩成一团死抱着半截古树枝干,更心惊的是他看到我左手有一道剌得极深的血沟,沾得白马半边衣裳红得触目惊心。
后来在整个地下结构濒临坍塌时助我们死里逃生的,是之前那个被?屋子倒扣着盖住的那个深洞。虽然不知道究竟那洞有多深又究竟通向哪里,但是那毕竟是和当年我老娘留下来的衣服以及?屋子在一起的,也许虎皮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更何况在那种危急关头我们也确实无路可退。
那个洞口朝下只有三米深,之后朝一侧平直延伸出一条窄道,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匍匐通行。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的,走了多久,但后来当我知道我们在那里面足足前行了三天两夜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愿意想象那情景了,对这些人以及我自己,我都有了一些值得深思但现在还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那洞最终的出口通向白云山下两千多米处的藏龙潭瀑布,最后是清人背着我,用瀑布冷水冲掉身上部分毒气,几个人顺着瀑布岩壁绕到后山的石矿开采坑,才见到了舅爷安排的接应的人。
这段记忆空白期倒是让我理所当然的“回避”了承担面对恐惧危机,但对他们却不是。
等我再醒过来时,发现我们又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农家旅馆。房间的床帘被拉开了,蓝色的日光绕过山头散落进来。我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自己在床上挣扎了很久才爬起来。
每一寸皮肤都钻心疼。
撑着楼梯下了楼,就看到虎皮背对着我坐在院子里,一张圆木桌,清人坐在一旁抿着酒杯,俩人望着眼前的山色不知在说些什么。原本山间气候就低,这两个家伙偏就只穿着衬衫,衣摆随山风轻轻扬起。
“哎?你醒了?”清人看见我过来,显得有些意外,咧出一排白牙。
我坐在他们中间,虎皮递过来一双筷子,我因为左手缠着厚绷带,所以稍稍斜过身用右手接过搁在碗边,“你们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着这两个人,显然都伤势严重,也服了这爷俩的“云淡风轻”。
清人虽说还是嘻嘻哈哈的神色,但脸白得跟纸似的,透过衣服都能看到他身上的黑紫色的血痕,虎皮更不用说了,黄精那一掌没要了他的命也算命大,他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喝酒,我忍不住后怕下一秒那被他喝下去的二锅头会不会顺着他腰上的绷带再渗出来。
“没事儿,都是皮外伤。”
呵,管这叫皮外伤。
“倒是你啊安小东家,可吓死我了!咋跟七老爷似的,见到囊袋子不要命,你说这回要是……可真是险!真是险。”他啜了一口酒,皱着眉长叹一声,呼出酒气。
说到这儿我忽然抬起头,“那青囊呢?那根杀千刀的树枝?”
“七老爷派人来取走过了。”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我舅爷就把囊袋子带走了?那,那我们呢?”我心说舅爷也太不够意思了,这倒好东西也拿走了,我们这敢死队起码给送医院啊,更何况,还有两个伙计真的死在山里。
虎皮看出我有点不悦,乐了一下,说你也别这样想,咱们在这儿也没啥不好,万事都有定数,都有安排。
我没听虎皮后面都说了点啥,忽然觉得不对,环顾了一圈儿,发现那两个家伙不见了,“嗯?怎么就我们仨?疯子和那个人呢?”
“那死疯子在洞道里就不见了。”
“不,不见了?消失了?”
“不是,我们爬到第二天的时候那货不知道抽啥风,说自己有东西落那树里,非要回去,打了个哈哈就不见了。嗨,这货跟咱不是一路人,也犯不着劝他啥。”
清人这时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我,示意我回头看。我朝着他的目光扭身看过去,白马正站在二楼的凉台上,默默看着远处的山口。
“这回那个坑娘的罗老头儿十有九是折在山里头了,”虎皮低声对我们说,“目前看来,七老爷示意我们留下,估计最关键的就是这个哑巴。”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领悟到了他的意思。
虎皮点了点头,又长出一口气道,“不过这个人,是个谜,七老爷要想留下他可不简单。”我心想着那可不,说不定一眨眼下一秒白马就像那疯子似的没影儿了,再说这个人来这里显然也是有目的的,我暗自揣测那把荼白剑应该就是白马的目的。
吃罢饭,虎皮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我和清人依旧坐着,不一会儿便看见虎皮出现在了二楼凉台上,在和白马谈着什么。
我和清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为伤势所以我俩说话声音都很轻。
“我说老姐,你回去之后打算干啥?要我说你要不跟我们回山里玩两天呗?反正估计你开学也得晚喽?”清人把一根筷子顶在上唇用力吸着。
他倒是提醒了我,假期作业的事。想着我只觉得浑身又难受起来,喘不上气,就在这时,那农家汉子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一面喊着“恁猜咋了!恁猜咋了!”
清人的筷子“吧嗒”掉到桌子上,那农家汉子跑近掏出一个手机,我一看,是景区公告交流群的最新消息——
“紧急通知:景区内部出现小范围塌方,近期将封锁藏龙潭瀑布以东部分区域……”
楼上的虎皮他们也听到声响下了楼,几个人一挤,就把手机的主人挤到了后面。
那通知倒是没什么,只是后面有人紧跟着发了一张图,应该是最先赶过去的人拍的:一方天坑般的山地塌陷内掀翻出无数巨大的石块,浸泡在浑浊的泥水中,在照片一角在几棵倒塌的树木下依稀可见一堆石质建筑的残骸。照片拍的不是特别清晰,但几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我无意间抬眼竟然看到连白马也望着照片蹙起了眉。
“我……操……”清人微微张着嘴,压低嗓子道,“不会吧师父,那疯子的炸药有这么大威力?”
虎皮眉头紧锁,眼珠死死锁在照片上——
“当然不是!妈的……这孙子,是把整棵树给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