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脚下一层层掀起涟漪的水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们下方的景象,就像一轮水镜,镜中是一个与这里的环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就像是……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这,这是什么!”喉头的哽塞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那一方粼粼光影使得四周的诡秘灰黑凸显的更加沉郁,就像不知何时会再缓缓移动而来,而我们脚下,看起来仿佛一幅耗尽所有暮光的黯淡油画。
疯子在上面说了一句,“不管是啥,下去瞧瞧就知道了!”说着手一松,我“啊呀!”一声就掉了下去,接着他胳膊一挥收了弩枪也跳了下来。
先是急速的下坠,三秒之后,冰冷的水灌入我的口鼻,之前燥热感消失殆尽,我拼命朝上游,脑袋冒出水面的那一刻,如一只搁浅的鱼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空气,然后朝着不远处的水岸游去。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岸,就看见疯子仰着脸睁眼躺在边上,额前发丝上得到水珠根根分明,我走过去,他动了动眼珠子瞧瞧我,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我只好转头去看四周,忍不住抽了口凉气,皱起了眉头:“这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呢?”
只见我们刚才掉进了一方不大的水潭里,朝水潭上头看,也是银光粼粼的一片,隐约能看见外头暗黑色高耸的峭壁。
四周金雾弥漫,在距离我们极远极远的尽头是一轮硕大无垠的炽白金光,遮掩在层层雾霭的背后,瞧不清晰全貌。
这地方居然会有植被覆盖,树林阴翳,藤蔓缠绕在低矮丛林,只是都浸润在金色的迷雾之中,显得不那么真实。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种景色了——张山风那个杂志社的摄影展上,我曾在展馆外面偶然看到这么一张类似的照片。
“还有……”我咽了咽唾沫,脑子飞速运转,还有在新疆的阿依塔格古城,也是和眼前有些相似的景象:金色日光,迷蒙的幻影,层层叠叠的白汽……难道远处那金百明亮的,是太阳吗?
“疯子,快起来,我好像……”
话音未落,那水潭里忽然起了动静,“咕噜噜”冒出一串串气泡。
疯子“噌”地就坐了起来,对着前面举起了枪,我被他吓了一跳,也去瞧那水潭。忽然,“哗啦!”一声水花飞溅,一个人从那水中冒了出来,大口喘着气,我一看这不是幺儿爷吗?
白马游到岸边,撑着水岸翻身上来,疯子收了枪,问他刚才的情况。我也半蹲下来,瞧见白马胳膊上有血迹,朝后面一看,竟然整片后背的衣裳都给血染红了,右肩上大圈大圈暗红色正往外晕洇。
“你受伤了!”我感觉手有些发抖,这家伙的白衣这下彻底成了血衣,他自己倒跟没事人似的,轻轻喘匀呼吸。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文王去了哪里,一看这阵势也被吓到了,赶忙把背包里最后的绷带都找了出来递给他。
白马接过去然后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灌木矮丛旁,背对着我们扯下了衣裳,搁着雾气我都能看到他右肩上一片令人恐惧的黑色血窟窿,忍不住“嘶”了一口冷气,我看着都替他疼。
疯子也被那骇人的伤口给惊住了,喃喃道,“我操幺儿爷,你这刚才是干啥了?”说着回头看了看那水潭,“咦?”了一声。
我转过身不再看白马,推了推疯子,让他的脸朝着我这边,正色道,“疯爷,这个地方我见过,而且不止一次,之前在新疆,还有你卖糖葫芦那个……哎哎你干嘛我还没说完呢!”
这死疯子看起来压根就没听我说了啥,一心就想瞅瞅那水潭子里有什么,站起身就往那水潭走,我无语地站起来跟上去,探头朝那水里看——
只见这水潭子似乎不是特别深,能望见幽深青蓝色的潭底。我皱了皱眉头,看到那潭底似乎若隐若现着一大团“黑雾”,看起来给人一种不祥怪异的感觉,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里莫名很难受。
疯子“呦”了一声,说着就举起弩枪对准那团诡异的“黑雾”想要看看是个啥东西,刚扣上扳机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了一句冷峻的声音——
“别动!”
转头一看,白马走了过来,他半披着衣服,绷带缠绕在腰腹和肩头,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些。由于右肩受伤,所以他改换了左手持剑,疯子眉梢一挑,竖起弩枪。
白马脸上浮了一层冰霜,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冷冷地看了看疯子,然后目光落在那水潭里。
疯子骨子里就窜着戾傲的血气,禁不住别人对他来劲,但他对白马还是有些忌虑的,此时把那弩枪抗在肩头,眯起眼睛单挑眉头,“我说幺儿爷,您这不是能说话吗?咋?之前跟我们玩默剧?”
白马没有理会他的言语,只是盯着那潭面,我居然看到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一丝悲戚,进而又瞬间变得冰冷狠厉起来,他忽然转过身,朝那林木丛生里走去。
疯子侃了个空,这让他很不爽,“哎!”了一声,我赶紧拉住他,这时候白马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样子,待会儿俩人再打起来可就稀罕了。
“幺儿爷不让碰那东西肯定是有道理的,你看他自己都伤成这样了,那水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善茬,我们还是先远离这里。”我劝他说。
疯子冷笑一声,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垂眸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傻啊你,老子还不知道危险吗?我说,你确定要跟着他走?”
我揉揉被拍的有些发热的额头,“那你有别的办法吗?”又有些气恼地看着他,“文王现在都不见踪影,四个人走着走着丢了一个?说出去你这个杏花番子丢不丢人?”
疯子撇了撇嘴,任由我拖着他往前走,边嘟囔着,“我说你们家人是不是嘴都这么能叨叨?”
那水潭子里的黑影让我有一种生理反应上的难受,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我边往前走边回了疯子一句,“我们家人都惜命。”
哪跟疯爷你似的,玩儿命不分时候。
没有殄文软纸的指引,我们只能靠白马寻找方向。也不知道他这牛掰的技能到底是怎么来的,会不会真的和疯子说的那个“血虻仔”有什么关联,回头有机会还得问问舅爷。
这地方林丛茂密,又全是金色雾气,所以不一会儿从头发丝儿到衣服都湿了。我专心脚下的路,忽然疯子从后面猛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牙磕在地上凸起的藤蔓上。
我爬起来揉着嘴,冲疯子皱眉,“疯爷,你推我干嘛!”
他“诶?”了一声,挠了挠头,说“老子也不知道,他妈走着走着就给石头绊了一下。”
我闻言低头只看到地面覆着青色的软苔,根本没有一块石头,走在前面的白马也转过身,我舔舔牙,对疯子说,“哪有石头,可能你不小心绊着藤蔓了。”
他一脚将脚下的黑青藤蔓踹的汁水四溅,说老子这还分不清?就是石头,硌脚!
这时,白马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蹲下来将一只手按在了地上,我赶忙捂住嘴巴,看着他左手用剑慢慢地拨开一旁的灌木丛。
只见那灌木丛下头和泥土相接的根部,一簇簇拥着鹅蛋大小的圆坑,密密麻麻得拥满了整片丛林。
疯子“靠”了一声,说这是啥玩意儿?这地是不是得过天花?
白马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抽出匕首在地上刻了两个字——
“蓝田。”
我一愣,“蓝田?‘蓝田日暖玉生烟’的那个‘蓝田’?”接着也蹲了下来,心想着蓝田不是个地方吗?我记得是盛产美玉来着。
“我靠!那这下头会不会有玉啊!”疯子忽然激动起来,“这地方不会是个玉矿吧妈的!”
我忍不住给他泼冷水,“别做你的玉矿梦了,这地方没岩石没沉积,连个形成条件都没有,再说了你瞧这地方的面积,就算真的有玉,你雇三百来号人开采它七十来年,你采得完吗?”
疯子不死心,说幺儿爷不是说这是蓝田吗,蓝田没玉那还算个屁蓝田?
我想了想,关于“蓝田”的典故,早在晋朝干宝的《搜神记卷十就有记载,据说洛阳人杨伯雍救了幻化为凡人的太白金星,后太白金星送了一斗可种出玉石的碎石,杨伯雍在蓝田的无终山种了一斗玉石,用玉石做了5双白璧做聘礼,娶了右北平郡望族的徐姑娘,后来玉石被官匪掠走,太白金星托梦给杨伯雍,给予了诗句的提醒“晴天日出入南山,轻烟飘处藏玉颜。”意思是晴天日出的时候再进入南山,到有烟雾轻绕的地方可以找到蓝田玉的踪迹。
这也后来就成就了李商隐那著名的“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诗句。
我看疯子心心念念的样子,忍不住好笑,看了看白马,抬头安慰疯子道,“我说疯爷,你也别泄气嘛,虽然没有玉矿,但说不定你还能挖出点别的东西来。”
他挑了挑眉梢,说你还能下这结论?
我“嗯”了一声,说道,“上次我们在白云山,卷丹叔就跟我说过一个关于《山海经里的‘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那是个煤矿,你不是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