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丰县,位处安南城北面的一百里外,是安南城的一个卫城,因为临近皇都,也算富饶安稳。
而这北丰县中最出名的氏族要数徐氏,因为读书人众多,也有在朝为官的,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是胜在人家基数大,长久发展,必然会发展为百年世家。
而徐氏有一户宝贝人家,就是徐广盛家。
这家人有三多一少,烈士多、寡妇多、贞节牌坊多,那一少自然是人丁少。
其实不用解释,就知道这三多一少的形成有它们的必然联系。
只是不同的是,这徐广盛的爷爷徐光,是为保护当今圣上的爷爷牺牲的,自然这烈士的含金量就比一般人要重。
关键是人家徐家十分懂事,不以救命之恩挟天子,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在乡间当个农民。
高祖皇帝感激非凡,就提拔了自己救命恩人的儿子徐令康当了个御前侍卫。
可惜也是这徐家没有这命,担不起这运势,这御前侍卫没当多久,徐令康就死了。
当时的徐江氏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也随着儿子去了。
再次留下了唯一的儿子徐子杰和一个寡妇李氏。
皇帝不好意思了,就想等着徐子杰长大点,再来提拔一次。
但是李氏不同意了,哭求皇帝收回成命,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当个田舍翁,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
皇帝没法子,只能追封徐光一等忠孝公,徐江氏为贞洁夫人,徐令康为三等忠勇侯。
李氏甘愿放弃徐家的显赫,一辈子不再改嫁,辛辛苦苦熬大了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孙女。
朝廷感念她的伟大,也给她颁了个贞节牌坊。
本以为好日子来了。
可惜,儿子死了。
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孙子徐广盛,和一个四岁的孙女徐素珍。
李氏到底比自己的婆婆要硬气一点,劝着自己年轻的儿媳改嫁,自愿一力承担两个年幼孩子的抚养。
黄氏和徐子杰是少年夫妻,结婚时间不长,却感情极好,虽然丈夫没了,但是儿子还是不能受委屈。
死守她婆婆的老路,死不改嫁,辛苦熬大了两个孩子。
这时朝廷又来了,再颁一个贞节牌坊。
虽然没什么实际的作用,其实说白了还是对妇女重获婚姻幸福的约束。
但是却大大普惠了徐氏族人。
本来只是一个世代务农的氏族,却因为出了这一个美名远播的家庭,导致整个徐氏人在县里都得到了极大的优待。
不仅减免赋税,知府还为徐氏请夫子开办族学,才有了这徐氏近十年的持续发展。
这样的人家,徐氏族人哪里会不珍惜呢。
也许正是这种优待,导致这徐广盛素来比一般的孩子调皮。
因为在族里,无论和哪家孩子起了冲突,那孩子必然会被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拧着耳朵骂:“你要死吗?他是烈士家的孩子,没有他爷爷他爹,就没有你爹今天,快道歉。”
如果和外面的孩子起了冲突,没等传到李氏的耳朵,就已经有族内的孩子帮着打上门道:“要死吗?欺负我家广盛,兄弟们弄他。”
所以在缺失父爱的十年里,徐广盛却得到了乡亲们最真挚朴实的爱。
但是关爱过度,就是陷害。
徐广盛就是一个十分好的例子。
长到十六岁,虽然没说长得很歪,但是绝对不能算是好苗子。
偷鸡摸狗他不愿做也不需要做,但是嚣张气焰是绝对免不了的了。
生活总是福祸相依的,少年丧父的不幸之后,徐广盛走了十年十分顺的路。
只是这运势总有用完的一天,命运的车轮就开始拐弯了。
而这车轮一拐弯,就撞到了第一块板子,还是一块铁板。
徐广盛年纪渐长,总是要去上学的。
而徐氏的族学,经过十年的发展,成了北丰县远近闻名的培养人才的摇篮。
除了徐氏族人,其他有条件的人家也送子孙过来读书。
其中就有一个知县的儿子,贺天生。
这位贺公子,虽然只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儿子,但是并不妨碍他同样独树一帜,性格鲜明的特征。
因为他姓贺,是鼎鼎大名的河西大儒贺家的旁支。
据说贺家的门生,遍布天下,辐射地区包括但是不仅限于东楚、南宛以及北大礼;所涉行业包括但是不仅限于士农工商。
当然这话多少有点水分,除了士农工商,大家也不知道这世间到底还有哪些行业,也不敢问。
反正贺家就号称东楚第一家族。
就连这贺琪方,旁支得不能旁支的贺家子弟,都备受尊敬。
贺琪方刚调任北丰县,安顿好家人,就要思考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
刚好这徐氏族学入了知县老爷的法眼。
作为一个称职的知县,上任之前自然已经了解过徐氏,包括徐氏一族的大宝贝一家。
所以在儿子上学之前,也耳提面授,去到别人的地方,万万不能摆官二代的架子,尤其是要与年幼失怙徐广盛搞好关系。
这话本来说一次就算了,但是贺琪方确是个工作生活都极其谨慎认真的人,在教育儿子这一事上,也是延续这种风格。
忍不住就多叮咛了几次。
少年心性,总是存在叛逆心理,这作用力有多大,反作用力也有多大。
两人还未照面,贺天生就已经天然地对这徐广盛讨厌上了。
两个血气方刚,并且成长过程都十分顺遂的年轻人相遇了。
一阵鸡飞蛋打之后,徐广盛落了下乘。
这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居然还有人敢在小爷头上撒野?
徐广盛召集了一同上学的族兄弟,扬言要给这贺天生好看。
不料平日对自己算是十分仁厚的族兄弟,第一次提出了反对意见。
人家是知县的儿子,你是不是傻?
但是我们不傻啊。
以后说不定还要同朝为官的。
得不到援助的徐广盛恼羞成怒,扬言要杀了贺天生。
于是这少年给人家下了战书。
然后贺天生死了。
被人用硬物撞击头部,尸首在第二天晌午之后发现在徐家山地的树林里。
作为第一嫌疑人,徐广盛直接就被逮捕归案。
徐广盛抵死不承认,说自己确实约了贺天生决战,但是两人到了那约定地点,打了一架,然后就握手言和了。
之后自己就与他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自己回家之后,就让闻声的李氏拘着在跪祠堂跪了一夜。
后来还是族老出面求情才被放了出来,族里都知道。
虽然大家都能证明徐广盛回家之后再也没出去,但是却没人能证明他不是杀了贺天生再回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除了他,再也没人看到过贺天生。
而根据仵作对贺天生的验尸札记,贺天生死亡时间应该是前一天的申时到酉时之间,刚好是贺天生和徐广盛见面的时间。
他们一同走出族学,是大家都看到的。
平日徐广盛就算再胡闹,族人都愿意包容,但是如今这是会掉脑袋的事情。
都是读圣贤书的学子,自然不能是非不分为虎作伥。
大家把徐广盛和贺天生的矛盾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徐广盛立志要弄死贺天生的言论。
贺知县只有一个儿子,事情一出,直接晕倒在衙门里。
除了身体不好,他还需要避嫌,所以北丰县丞当仁不让接下这个工作。
因为涉及命案,按例需要向大理寺请调推勘监察协助。
大理寺就派了陈恒赞。
经过现场勘查和口供对比,以及作案动机,这事是徐广盛走不掉了。
尤其是贺知县气若游丝地恳请,一定要秉公办案,绝对不冤枉一个好人,同时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样才能慰藉自己儿子的在天之灵。
说完又晕倒了。
三十多岁的贺知县,一夜白头,实在让人动容。
审判很快下来了,徐广盛谋杀贺天生,判斩立决。
判书上交大理寺复核,批了。
徐广盛的母亲黄氏不服,跪在北丰县县衙前喊冤。
说这案中尚有疑点,不服这个判决。
要求移司别勘。
东楚素来有移司别勘的律例。
但是需要有新线索发现为前提。
而徐广盛的母亲,确实找出了新的证人。
徐氏一个民女,徐贵妹。
她声称曾经看到徐广盛和贺天生互相搭着肩膀从自己面前走过,然后就走上不同的道路各自回家了。
只是那徐贵妹后来翻供了,说离得远,看不清楚,也许是,也许不是。
所以这个新证人并不可信,也就没有移司别勘一说。
黄氏虽然是个妇人,却不是那无知的妇孺。
捉住这北丰县衙和大理寺办事不谨,私自审讯犯人的事大闹一场。
县丞被她闹烦了,对她用了甲型。
用竹片打了她五个耳光。
其实量刑不重,关键惩戒为主。
但是作为一个半辈子受人尊敬的节妇,顶着红色的甲字痕迹走在乡间,实在最大的羞辱。
当晚黄氏就上吊自裁,留下了一封血书喊冤。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