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月夜下,从秦望阁看出去,白茫茫一片,晶莹多姿的雪花,在月光和楼前多盏宫灯的共同映照下,如一片片银色的羽毛,轻盈温柔,无声无息的飘洒。
玄王牧元昊负手立在二楼窗前前,已有小半个时辰,他不发话,霍都等人都不敢出声,唯有把求助目光投向端坐不语的秦英然。
主上来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而且居然是和宋诤一起来的上郡,这让秦英然很是诧异,甚至有些震惊,特别是听霍都说起来,宋诤还知道了他的身份。
宋诤不能留,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回过神,对其他人的眼色视若无睹,站起身款款走上前,道:“宋诤怎么处置?”
牧元昊摆摆手:“他那边不用担心,不会透露半分,因为他还有求于我。不过,让人盯着也是要的。倒是,我让你们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霍都忙回答道:“据潜伏各处探子回报,上郡和云国其他各地的各处大牢都没有关押孟将军,如今最大的可能性只有在镇西候府的水牢和云国皇宫里的天牢里。”
“镇西侯府小姐过几日生辰,我会去祝寿,届时水牢由我去探吧。”秦英然主动请缨道,心里已有计划。
牧元昊点点头,面色晦暗,沉声道:“让宫里的暗桩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尽快探查出来。”
“是。”霍都应道,犹豫了下,又道:“我等办事不力,羲和姑娘目前还全无音信,请主上责罚。”
“嗯。”牧元昊虚应了声,自从羲和消失后,他的心情便莫名焦躁,她在哪,怎么样,是否安全,时不时盘旋在他脑海里,除了要找孟骁,她会不会来到上郡,这也是他冒险到此的原因之一。
羲和姑娘?是霍都嘴里那位出手不凡,时常怀抱只小雪狮的美貌少女吗?秦英然挑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主上多年未见,心思越发深沉,不再是当年早熟略带稚气的少年,而她也不再是他的英然姐姐。
几条街之外,丞相府书房内灯火通明,宋离远拿着齐二虎的供词,愁眉紧锁,来回踱步。
宋诤伤势未愈,手臂还缠着绷带,坐在下方椅子上,不言不语,陷入沉思良久。
终于,宋离远确定丫鬟仆从都已摒退,开口问道:“这份供词还有谁看过?”
宋诤回过神,想了想,终还是决定遵守与玄王的约定,道:“除了我就是爹您了。”
“齐二虎活不了,这份状词烧了吧。”宋离远叹了口气,无奈,边说边把状词往烛台送。
宋诤惊的弹起,纵身一把抢过,怒道:“爹你干什么?”
宋离远气的喝道:“我在救你的命,这就是一张催命符,齐二虎是谁的人,他敢说吗,哪怕他说了谁会信,最迟不过明日黄昏,准被灭口,你就凭着这样一张东西就想证明假扮山贼、杀人越货的幕后主谋是王上的儿子,你动动脑子,诤儿。”
“除了状词,谁说没有其他证据了,他们围攻用的攻城梯和投石车,全是证据,我差人查验过了,都是越州大营的运来的,我都选了几样让人装作货物偷偷运回来了。”宋诤急道,黝黑的脸庞因为生气涨的通红,受伤的手臂被大力带动的渗出了血迹。
闻言,宋离远两眼一黑,脚下一个踉跄。
“爹,”宋诤有些慌乱想去搀扶,却被他用力推开道:“你以为你偷运东西进京能瞒过那人的耳目?罢了,你已是他人案上的鱼肉,想躲怕是也难了。”
幸亏玄王思虑周全,东西由玄王的人来运送,宋诤自然不会说出,只朗声道:“爹,儿子不想躲,也不能躲,否则怎么对得起那些死伤的兄弟,儿子要给他们讨个公道,要给那些被山贼残害的百姓讨个公道,哪怕他高高在上,多么强大,在被他碾碎之前,儿子拼口气也会让他自食恶果。”
宋离远定定看着他,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青春热血,无惧无畏,僵持了一会,他颓然的坐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跳动的烛火道:“那就好好筹谋,你我父子携手去争取那万分之一的生机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中午,刑部大牢就传出了齐二虎畏罪自杀的消息。因是重犯,尸身都不许家人来收敛,直接火化掩埋。
这人就如同一片雪花,从此消弭无踪。宋诤盯着屋檐雪化后滴下的水滴,心底一片寒凉。
尽管这日阳光惨淡,但白羽一早就心情雀跃,他怀抱着一束桔梗花,在羲和紧闭的房门前徘徊良久,终抬手敲门,敲了几下,无人应声,他等了等,又敲了几下,依旧没有应答,于是施了小法术,解开了门栓,一推而入。
羲和仰卧在床,沉睡不醒,身旁小雪狮感应到她的异样,趴伏在她身侧,双眼湿润,呜咽不已。
“哗啦”桔梗花瞬间撒落一地。
白羽三两步就跨到床前,查探她的生息。
羲和脸色苍白,气息极弱,似有若无,魂魄四散,正一点点争相逃离她的躯体,白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不知道羲和之前的经历,感觉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顾不上许多,微微合眸,白羽聚集他所有的灵力,通过指尖源源不断注入羲和体内,帮她收拢魂魄。
不一会,他脸色转白,冷汗涔涔,心知再下去,可能羲和救不回来,他也会落得神魂尽消,却只犹豫了下,便又继续。
待羲和悠悠醒转,已是日落时分,昏暗的光影下,有一人倒伏在自己床前。
她吃了一惊,很快发现是白羽,但见他虚弱无力的朝自己笑了笑,只那笑竟比哭还难看,噎嚅着血色尽失的嘴唇,勉力才听清他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不但精力充沛,目力、听力还比之前敏锐,羲和凭着直觉,依稀猜到自己适才大限将至,是他耗尽灵力,扭转乾坤。
“我没事了,倒是你怎么样?”羲和搀扶他躺下,又把被子给他盖上,却发现他依然冷的在发抖。
“我,没,事。”他勉力想回给她一个笑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羲和拎起小雪狮塞给他取暖,换来他嗔怪道:“不,要它,你,更,好。”
羲和不理睬,又去抱了床被子压上,看他抖得没这么厉害,方才松了口气,擦了擦虚汗,坐在床侧陪着他,过了一会,就听白羽问道:“你怎么不哭?”
“啊,哭”羲和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哭笑不得,凝视着他苍白俊美的面容,反问道:“哭有用吗,哭了能让你马上好起来吗?”
“呵呵,咳咳,”白羽咳笑起来,惹得小雪狮也探出小脑袋,打量两人,很快他收敛笑容,道:“相似的话我也曾说过,你知道吗,我有个很爱哭的侄子,真的很爱哭。”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哭的小人,活的竟然比老鼠都不如,每天只知道哭啊哭,我就问他哭有用吗,能改变你的处境吗,既然没用,就收起眼泪,去变得强大起来,然后把欺负你的人都踩到脚底碾碎他们。”
“现在他怎样了?”羲和问道。
“嗯,慢慢他哭的少了,后来就没再见他哭了。”话音慢慢轻去,白羽沉沉睡去。
等他醒转,屋内不见羲和和小雪狮的踪影,他一急,裹着被子翻滚落地。
羲和端着碗快到门口,听到响动,连忙快步走了进来,见状,忙搁了碗,把他搀扶起来。
“你去哪了?”白羽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问道。手被握的生疼,羲和微簇眉尖,道:“我想去煮了点粥,不过半天折腾下来,应是水放少了,倒像煮成了米饭。”
白羽松开手,垂下眼道:“你为什么不趁机走了?”
“你救了我,我却要走,是何道理?”羲和扶他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仔细掖好被角:“你又为什么要耗费灵力来救我?”
白羽被问住了,好半天才闷闷回道:“爷乐意。”然后像个使性子的孩子般,一会要喝水,一会要揉腿。
羲和也不作声,一一照做,反倒是白羽有点不安了,试探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啊,”羲和捏了帕子给他擦手,道:“我只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你恢复,”随即自嘲的笑了笑道:“却忘记了自己也是自身难保。”
白羽问出了一直盘旋心头的困惑,正色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羲和咬了咬唇,想着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无意义,便和盘托出:“我生息将尽,”边说边将贴身的项圈扯了出来:“之前全靠我四哥的神力护持,他说只有找齐七颗补天石,才能聚拢我的神魂,现下已找到了六颗,只差一颗了。”
补天石,传说中女娲补天遗下的神物,白羽只淡淡扫了一眼,道:“那最后一颗呢?”
“我四哥还在找,他说补天石很有灵性,只在它想出现的时候出现,即便神力通天,也不是能找到的。”
“神力?你之前是什么神?”白羽好奇问道。
羲和一改以往的直爽,比比天上,又朝地下比比,支支吾吾,道:“就那种会在天上飞也能在水里游的。”
她不愿直言,总觉得说了会被他狠狠嘲笑,堂堂一族龙神,会落到这种地步。
相处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见她这般窘迫的模样,白羽不自觉的看愣了,然后努力憋住笑道:“天上飞也能水里游,那是,呃,飞鱼,天鹅。”
羲和瞪了他一眼:“你这只狐狸。”
“哟,我的真身都被你看出来啦。”白羽表情甚是夸张,成功把羲和逗笑了。
“你真是狐狸?呵呵,我随口说的,竟然说中了。”羲和笑眼弯弯,颔首道:“这表明你的外在和内里都很一致。”
白羽抚额,突然发觉这丫头还有如此憨直可爱的一面,兴致满满道:“我陪你去找那最后一块补天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