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瘦削挺拔,一身黑衣,看着他的粘滑目光让他想起了从前在蟒蛇窝里遇到的蟒王,顷刻间让他失去了食欲。
他呸的吐出馒头,拍拍手,站起身,冷冷看着他。
“死而复生”的裴真笑的一脸诚挚,微微躬身道:“王上让臣好找啊。”
夏嶠本就没法开口,也不想和他废话。
裴真一瘸一拐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一挥手,夏嶠顿时嗓子一松,吃了一惊的他马上回头道:“你是什么人?”
裴真继续恭敬的笑道:“臣是合王的人,王上不是知道吗?”
哼,这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素来不喜欢元合带着他,他身上的气息让他厌恶,如今解了王叔的咒法,更是让他心生戒备。
夏嶠清清嗓子,道:“你不跟着阿合,跑这来干什么?”
裴真收敛笑意,故作惊讶道:“王上不知道吗,合王被玄王关进了昊天塔,非赦不得出。”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夏嶠脸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常态,冷冷道:“本王在这里有好些日子了,自然不知道外间情势,可你不去救你家主子,跑来这里做甚?”
裴真作痛心状:“昊天塔被重兵把守,微臣势单力薄,只能来向王上您求助。”
夏嶠压根不信他的鬼话,能解了王叔咒法,还能轻易找到自己,就这样还救不出人。
不过他不点破,好整以暇听裴真继续道:“即便微臣侥幸救出合王,可没有助力,合王免不了被追杀,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王上定不忍见合王沦落至此吧。”
“本王认识的阿合没你说的这般无能。”夏嶠忍不住吐槽他蹩脚的演技。
裴真瘸着腿努力跟上他的步伐,道:“但如果有了王上帮助,合王必将如虎添翼,您二人合作必将所向无敌。”
夏嶠停下脚步,摊手道:“本王都成这样了,不比他强多少。”
裴真摇摇头道:“微臣来了多日,看到的王上心志之狠之坚,非寻常人可比。现下不过是龙困浅滩,不日定是一飞冲天。”
原来是早来看热闹,夏嶠倒是没生气,经过此番,他蓬勃旺盛的杀意被日日打斗消耗得差不多了,心志也被磨砺的更坚韧。
静默了半晌,夏嶠道:“行吧,不过本王得先回去再说。”
裴真眸光一闪,道:“如果王上不弃,让微臣送您一程。”
待葡萄精含光赶到时,他二人早已离开,含光巴巴的找遍方圆十里,也没找到夏王,挠挠头,不由的对月长叹。
羲和与秦英然越往东山,越发现各种不对劲。
沿途大片大片草植伏地,水流稀少,飞鸟遁迹,连秦英然都颇感意外:“奇了,去年我经过这可不是这样的。”
羲和眸色一点点暗下去,这种万物凋敝景象她曾在千年前见过,只有在神族飞升才会有此特殊异象,经过数万年,天下的神族已屈指可数,心底升腾起不太好的预感。
秦英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放下车帘,道:“羲和妹妹,这儿距离东山不是太远,按这样的行程,再走两天,就能到了。”
羲和点点头,也不再避忌她,从怀里取出补天石,一时间,宝石莹莹,在羲和盘动下,流转出万千华彩。
饶是看惯了金银珠宝的秦英然也看呆了,忽然忍不住惊呼一声,指着其中一枚道:“啊,这不是我送紫陌的吗?”
羲和微微挑眉:“这是你送紫陌的?英然姐姐,你从哪找到的?”
秦英然肯定的点点头:“这是我三个多月前刚回上郡送给紫陌妹妹的,”摸摸下巴回想了下道:“说起来,对了,是我车队途经东山脚下,停留歇息时,我的手下见一旁有丛烧焦的矮木,好像有什么在发光,捡回来交给我,我见是难得一见的宝石,当时还奇怪怎么会丢在那呢?”
果然是东山,羲和怔楞住了。
“羲和妹妹,你怎么了?”秦英然察觉到她的异样,抬手按了按她的肩,关切道:“你哪不舒服吗?”
羲和收起补天石,宽慰道:“没事,只是想起来一些事。”
秦英然聪慧过人,马上联系起来:“你去东山和这几颗宝石有关吗?”
羲和坦诚道:“是,我怀疑我四哥去过东山,我要找到他。”
“好,我一定陪你找到她,东山地界我熟。”
自从遇到羲和,秦英然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完全把牧元昊的命令抛到了九霄云外,对她来说,帮羲和达成心愿已超出一切。
两人轻声交谈,并不知车后不远处不知何时跟着一人一骑。
小雪狮嗅到主人的气息,早已是按耐不住,几次欲从他怀里蹦出来,都被青衣蒙面人强按了下来,不断从腰间掏出小块肉干塞给它,安抚道:“别急,等到了地方,自然放你去找她。”
暗卫渐渐缩小了追踪范围,风生衣连着两天不眠不休,双眼微红却依然炯炯有神。
听着陈豫回报,他敲定了追踪的方向,不禁心生疑窦:“这女子不该是想着逃出大祁,怎么是往内陆腹地走去?太奇怪了。”
陈豫也不解,指着地图给风生衣看,道:“暗卫追查的定不会有错,平渠附近的车辙痕确定是定安坊制的马车,这种马车都是达官贵人、城中富户定制的,暗卫一辆辆查过去,最可疑的就是那几天出城的五辆,一一追查下来,其他四辆都找到了,只有这一辆一路沿着这里,到了这里。”
风生衣点点头,沉声道:“你立刻着飞骑把追踪进展通报王上,对了,再带句话给他,让他安心等着我把人给他带回去。”
陈豫拱手,喏了声,便下去安排了。
风生衣虽给祁承运送去定心丸,其实内心早有决断。
那女子断不能留,既为了承运,更为了大祁。
上郡王城内,一派霁月风光,处处张灯结彩,满目喜庆之色。
全然不管外界动静,祁承运回来后,不是上朝,就是在朝阳殿批阅奏折、商量军报。连太王太后来探视都以政务繁忙挡了回去。
朝阳殿外,太后没处发火,生气的拧了太王一把,嗔怪道:“这媳妇都还没娶呢,你儿子就不要爹娘了,没良心的德行像你。”
太王一脸好气又无奈,搂过爱妻,哄道:“运儿如今刚主理朝政,又强敌当前,我们做爹娘的,包容一些。”
太后撇撇嘴,扭头朝端着补品的宫人们吩咐道:“本宫和太王就不进去了,你们端进去吧,告诉王上给本宫吃完,一滴不许剩。”
太王笑着道:“走吧走吧。明儿彭城伯送亲队伍就要进京了,你陪我回老宅子看看,还有什么没预备好的。”
想到明天就能见到老姐妹,适才不悦一扫而空,太后笑的甚是开怀,急的像回到了少女时代,拉过他就走,还连声催促道:“别磨蹭,快走快走。”
待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早在一侧僻静处驻足良久的紫陌走了出来。
知道哥哥回宫,她就一直想来,但始终鼓不起勇气。
是她带走了哥哥的欢喜和恋慕。
她曾反复问自己,如果再选择一次,她还会不顾一切帮助“阿若”姐姐离开吗,应该会吧,像“阿若”姐姐这样的人,注定是高山流水,快意天下,不愿意被困在这方天地。
正踯躅间,一个小太监出了大殿,匆匆到了她面前,行礼后,小声道:“公主殿下,王上有请。”
大殿里虽然陈设如昨,但角角落落都好似飘散着股清清冷冷、淡淡雅雅的幽香。
听到她的怯怯脚步声,负着手,静静想着什么的祁承运回过头,原本英俊爽朗的五官,憔悴许多,下巴布满青色胡茬,朝她努力扯起一抹笑:“紫陌来了。”
见他这般,紫陌扁扁嘴,大颗大颗的晶莹泪珠瞬间滑落下来,一路小跑着扑到他怀中,伤心道:“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你变成了这样。”
祁承运轻拍她的后背,对她的道歉毫不意外。
这两天他冷静下来,想了又想,宫里潜伏的玄国暗探早被他尽数除去,华英池的秘密几乎无人知晓,只有紫陌是唯一可能知道并传递给羲和,并帮她离开的人。
紫陌尽情宣泄着内心的愧疚,渐渐转成小声的啜泣,直到祁承运开口道:“再哭下去,大哥的这件袍服要毁了。”
紫陌一抹眼泪,抬头与他对视,坦诚道:“是我让人告诉了阿若姐姐,华英池能通到外头。”
祁承运静默片刻,问道:“为什么?”
紫陌咬咬唇,不自觉垂下眼,道:“我不想看到阿若姐姐不快乐,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自在最美好的人,我多想像她一样,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遇到她,我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要她想的,我都愿意去帮她达成。”
帮她,哪怕是自己亲哥哥也不管,祁承运眸子暗了暗,追问道:“她不是阿若。你知道吗?”
紫陌点点头,坚定道:“我知道,但她是谁都没关系。”
见他不做声,紫陌有些赧然,自己是来向哥哥坦诚致歉的,却不经意说了真心话,伤了他的心,于是道:“哥哥,你罚我吧,我害你失去了阿若姐姐,无论你怎么罚我都可以。”
祁承运揉揉她的发顶,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罚你做什么,飞蛾扑火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不要再自责内疚,你没做错什么,哥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