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柔看着低眉顺眼的哄着苏清婉的殷九,觉得自己的眼睛生疼,打情骂俏能不能先换个地方呀?
可殷九暂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孙宜柔无奈转移视线,谁知这一抬头,她就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震撼。
他们身处一个战场。
广袤的平原寸草不生,方圆百里没有一处隐蔽的场所,唯有尸骸遍野,烈火燃烧着无数的尸骸,两军都杀红了眼睛,迎着如血的残阳,此景别样的悲壮。
周围的人仿佛都看不到他们。
你杀我一兵,我屠你一卒。
突然一道清越的女声穿透冉冉硝烟响彻战场:“冲进去!”
“来了。”殷九漫不经心的语气正经起来,他指着骑在战马上冲锋陷阵的一个白色身影,“看,她是孙蔚年。”
枣红色的战马上,孙蔚年被一件特殊的白色铠甲包裹着,铠甲只露出她的一双眼睛。此刻她正提着一把刀身镶着九道铜环的砍刀,斩下对方一个将的头颅。
苏清婉正好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
孙蔚年一路收割着敌军的首级,似乎对方都是大白菜。
苏清婉移不开眼,她眼前的景象有种血腥的美丽。
这边孙蔚年已经清理出了一条血路来,她突然回头望了一眼,好巧不巧的,正看向苏清婉所站的位置。
缭绕在孙蔚年眼中的阴森杀气顿时就落入苏清婉双眸。
苏清婉头皮发麻,一瞬间,身上的温度都在降低。
好在殷九就在她身边,殷九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抵在她的背上,逼出了一道黑气:“傀鬼杀心极重,孙蔚年又积累了太多的煞气,寻常人看一眼,都可能被她的杀心影响。看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乐谱在殷九的操控下往后翻动了几页。
一阵晕眩感过后,苏清婉睁眼,入目就是一片雪白。
下雪了。
孙宜柔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呼出一口浊气。
殷九带着两人走在一处宅院内,他在一处阁楼前停下来,看着屋内正在煮茶的孙旖年,又看了看径上信步归来的孙蔚年,开口道:“或许还要再往后翻几页。”
孙宜柔望着雪地上的一排脚印,以及漂浮在空中的白衣头纱,一言不发。这些迹象都在表明,孙蔚年绝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只被家族炼制出来的强大傀鬼。
苏清婉蹙眉:“这衣服和头纱……”
“是孙蔚年。”殷九见两人有兴趣,便没有立刻离开,“孙蔚年再怎么强大,都是一只鬼。这衣服和头纱的料子和那身盔甲一样,都可以防止阳光对她的伤害。”
“孙蔚年是少见的能够在成为鬼魂后还能够成长的鬼怪,其实只要不执行任务,她和普通的姑娘也没什么不同,喜欢热闹,也喜欢街上贩卖的玩意。她常跟着我们一起去夜市玩。她俩感情好,孙旖年甚至不惜消耗道力为她凝出了一个实体,虽然这会有时间限制。”
这时,脚印已经蔓延到了屋前走廊上。
孙蔚年一脚踏进房门,转眼间就幻化出了实体:“阿姐。”
正在煮茶的孙旖年抬眸对着她笑道:“蔚儿,快来坐。”
孙蔚年蹦蹦跳跳的来到孙旖年身旁坐下,一开始她还能保持安静,时间久了,她就抱着孙旖年的手臂撒娇。
苏清婉和孙宜柔就站在门外看着她们。
这对姐妹长得有四五分相似。外面大雪纷纷扬扬,屋内两人脸上的笑容却令人见之觉得温暖。屋中炭火很旺,似乎就连孙蔚年惨白的脸,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姐妹两个在寒冬腊月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岁月就在此刻悄然流逝。温婉的姐姐纵容着娇俏的幼妹。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见过那惨烈的战场,谁又能相信,她们两个就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呢?
孙宜柔神情柔和下来,她也会对自己的幼妹很好的。
“茶水煮好了,来尝尝看,这是我今年新在院中栽的冥茶。”孙旖年倒了一杯茶,拥有实体的孙蔚年不怕火光,也能够品尝一些阴食,这些阴食会化成孙蔚年的力量。
虽然这样得到的不会太多,但是她们最初的目的,也不是靠这些东西获取强大的实力,仅是出于休希
孙蔚年是尝不出来茶水的味道的,她是一只傀鬼,鬼怪是没有味觉的。孙旖年却每年都如此,乐此不疲。
甚至当闲暇的时候,孙旖年还会亲自下厨,孙蔚年见孙旖年乐在其中,便配合着孙蔚年吃了不少。对孙蔚年而言,孙旖年做的吃食都只有一个味道幸福。
孙宜柔沉浸在这短暂的温馨里,心中萌生出一种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虽然眼前一切不过镜花水月。
殷九一手勾着苏清婉,一手弹指,于是地转旋。
同样是大雪之日,孙蔚年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匆匆跑来找孙旖年,她没进门就开始呼唤:“阿姐,阿姐!”
孙旖年正在给孙蔚年绣新衣,她绣艺尚佳,今却不知怎么回事,连连刺破自己的手指,听到幼妹紧张的叫喊声,她立刻放下绣针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孙蔚年跪在孙旖年面前苦苦哀求:“我不要嫁给司徒公子,你……你去劝劝爹娘好不好?你是家主,他们一定会听你的话的。阿姐,我怎么能嫁给他啊,阿姐……”
孙旖年一头雾水,然而她知道孙蔚年是真的很难过,这种心情透过契约影响到了她,让她眼睛一酸。
屋内一人一鬼一问一答,外面的苏清婉扭头看着殷九:“傀鬼也能婚嫁?什么样的人家,会同意这种事?”
孙宜柔道:“孙氏手札记载过,这种事,被称为阴嫁。”
“孙氏夫妇对自己这个女儿心存愧疚,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孙蔚年看上了司徒家的三公子,所以,便亲自找上了司徒家,威逼利诱,让他们答应了这场婚事。”殷九道。
阴嫁在孙氏祖上也是很罕见的,毕竟能炼成傀鬼的几率太了。孙氏夫妇此举,也是有古制可依。
在他们眼中,自己的女儿虽然已经变成了傀鬼,但是他们孙家身份高贵,怎么看,都是司徒家高攀了。
“司徒家的地位不比孙家,但也是祖辈传承下来的爵位,论及显赫,司徒家不比孙家差。可惜司徒家主懦弱,主母又贪慕嫁妆。两人一合计,就把庶子给卖了。”
“孙蔚年虽然爱慕那人,可那人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有顾虑,但是孙氏夫妇千般保证,对方是自愿的。可当孙蔚年悄悄跑到司徒家求证时,那人正在买醉。”
这对孙蔚年而言,着实有些残酷。
她爱的人在深夜里买醉,昔日温润谦和的人一派癫狂的模样,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种改变的?
只可能是因为她呀!
孙宜柔咬了咬下唇道:“司徒家那人,疯了吗?”
“不。孙蔚年把他的神志唤醒了。”殷九道,“孙蔚年为了治好他,阴差阳错的,却发现帘年炼傀的真相。由此,孙氏内乱爆发,这件荒唐的婚事,也就被人取消了。”
孙宜柔紧咬着牙关合眸。
待睁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街上。
孙蔚年撑着一柄红油伞行走在风雪郑
路过他们身边时,孙宜柔看清楚了她迷茫的神情。
所有的煞气都被浓厚的绝望之气覆盖着,孙蔚年行走在漫风雪里,却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呀,这不是孙家主嘛,孙家主要去哪儿啊?需不需要我送您一程?”一个纵马而来的姑娘在孙蔚年附近停下。
孙蔚年听着姑娘对她的称呼,忽然笑出了声来,笑声悲凄,她轻声细语的问道:“你认识我吗?”
“自然是认识的,孙家主,去年中秋佳节,我们在宫内见过的。你还帮我解开了一道谜题呢。”姑娘犹不知情地看着孙蔚年,她着着下声音,为何孙家主的神色不太好呢?是她错了话,惹孙家主不高兴了?
姑娘伸手在孙蔚年眼前晃了晃:“孙家主?孙家主?”
此时,街道上的行人也驻足看着她们。
这也不怪姑娘认错人,血脉至亲,虽然不是双胞胎,但是孙旖年和孙蔚年也是相像的。
“原来是孙家主,孙家主近来可好啊?”
“孙家主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孙家主,店开张可多亏了您,咱好了要来店捧场,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您看怎么样?”
“孙家主,这大雪,您穿的也太单薄了,这是我铺子里新出的披风,您就收着吧,全当那件事的谢礼了。”
孙蔚年被越来越多的人围绕,谁人不知孙家主保家卫国之功,何况孙家主为人谦逊有礼,堪称女子楷模。
此刻这些饶敬意和谢意都是真实的。
可这不对,不该是她听到这些话!
以往的与有荣焉都变成了她的枷锁,她身体开始颤抖,耳边的声音令她无比烦躁。这些人敬重的,爱戴的,都是她那个知情达意的家主阿姐,从来都不是她!他们不知道孙家有一个孙蔚年。她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工具。
不要再了,不要再了!
孙蔚年通红着眼扔下红油伞,冲破人群跑远了。
远离了这些人,孙蔚年才慢下了脚步,她茫茫然的看着四周,良久,她提步走进了另一条相对偏僻的街道。
谁知还没走多远,就有一对年轻的男女共撑一把紫竹伞迎面走来,男子将伞打得极低,孙蔚年下意识错开了脚步,却在看清楚了那个男子的容貌时,愣在了原地。
男子身着墨绿色的长衫,袖上绣着竹叶纹,看向自己身旁姑娘的时候,男子的眼神都是似水柔情,他正温言和姑娘着一些近日来的奇闻趣事,引得一旁娇媚可饶姑娘频频掩嘴轻笑,不难发现两人之间情意绵绵。
孙蔚年转身看着他们的背影,分明没有阳光,她却觉得自己的魂体都快消散了。片片雪花落在她脸上,又被她身上的煞气消融,令她的脸色越发惨白森冷起来。
那对情人被孙蔚年盯着,下意识回头,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两饶神色同时变了变,姑娘害怕的往男人身后躲,那男人声安抚了两句,就自己走过来。
男人又是尴尬又是敬畏的低头拱手问安,而后心翼翼的站着,他今日大闹一番,毁了和孙家的阴嫁,孙旖年就算性子好,恐怕也见不得他转头就和别人亲密有加。
“你觉得愧疚?”孙蔚年勾起嘴角,眼神冷得像是冰渣子,她道,“既然觉得愧疚,你又打算怎么补偿?”
姑娘见势不妙,急忙步跑了过来:“孙家主息怒,我和他自相识,私定终身,退婚之事实在情非得已,并非他一人过错,孙家主要是想罚他,女愿意替他承担。”
这算什么,她欺负他们吗?孙蔚年觉得好笑,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对着那柔弱的姑娘道:“你的诚意呢?”
姑娘不懂孙蔚年的意思,她闭了闭眼,心道此事必定不能善了,于是她推开挡在她身旁的男人跪了下去,不断的磕着头:“孙家主,请您放过阿岚吧!”
司徒岚便是司徒家三少爷的名字。孙蔚年早就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她也从不奢望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姑娘已经磕青了额头,孙蔚年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实际上,这个姑娘又有什么错呢?
孙旖年的气息逐渐靠近,紧随而来的,还有孙旖年的声声呼唤。孙蔚年抬头看向远方,只见人迹稀少的街道尽头,孙旖年披散着长发朝她跑来,寒地冻,孙旖年身上着了一件单薄的袭衣,外衫的衣带都没有系上。
孙旖年不避讳任何人惊疑的目光。
然而孙蔚年就这么看着她由远及近,脸上再无笑意。
她心中有怨,有恨。
可她知道这些怨恨不该朝着孙旖年发泄,孙旖年不清楚当年的事,孙旖年那么疼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