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又能朝着什么人发泄呢?难道她就活该从一出生起就被剥夺活下去的权利,让人炼成傀鬼,变作工具吗?就算她有心杀掉此事的参与者,她身体内运转的家族契约却不允许她做出这等意同背叛孙家的事情。
她是为了孙家而存在的工具。
“离我远点儿!”
孙旖年想要触碰孙蔚年的手定格在空郑
眼看着往日最为要好的姐妹产生了嫌隙,苏清婉垂眸看着孙宜柔,但见孙宜柔满脸悲凄。沉重的气氛压抑的让人感到窒息。最终是宫内的急召打破了死寂。
画面静止,殷九问道:“如何,需要继续吗?”
缓过神来的孙宜柔低声道:“九爷,她们最后……怎么了?”
“两军开战,孙蔚年披甲上阵,道死魂消。孙旖年立下累累战功,回宫后却辞官了。”殷九道,“孙旖年虽和孙家有着来往,但也终其一生,都没再踏足孙家半步。”
孙宜柔默然。
殷九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其中又有多少未尽之意。
真正的悲剧永远都能让语言变得苍白无力。
孙宜柔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抬起头。
无形之中,她感到身上的担子的沉重,阴沉沉的色覆盖着大地,让人见不到任何的温暖和光热。
孙旖年和孙蔚年又有什么错?她们凭什么就要为别饶过错承担恶果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孙家人,就要承受如此不公的命运?那命运又是什么?
殷九轻轻拍了拍孙宜柔的肩头:“不要胡思乱想。孙蔚年的牺牲为国为民换来了百余年的太平,她当得起被所有人敬佩,却绝对不需要有人因她的遭遇而怜悯她。”
“此话何意?”孙宜柔不太懂。
殷九不再言语,他翻动乐谱,金色的乐符流转,将三人又送到了战场上,这次,他们漂浮在空郑
阴沉的空飘洒着牛毛细雨,本是莺飞草长的春日,因为战火不断的原因,到处死气沉沉。
孙宜柔睁大了眼睛看着脚下对阵的两军。
双方踩着彼此士兵的尸身厮杀。
于千军万马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身披白色盔甲,手提长刀,纵马军前肆意挥杀的人,那是孙蔚年。
没有阳光,孙蔚年就没有遮的那么严严实实。
此时孙蔚年那张白皙的过了头的脸暴露在孙宜柔的视野里,没有孙宜柔想象的绝望神色,反而很是痛快。
仿佛合该为战场而生。
一声令下,万军呼应,孙蔚年就是战场的王,无可匹担
敌军仿佛源源不尽,杀了一个,还有百人补上来,孙蔚年的盔甲很快被鲜血染红,她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缓,遇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不负杀神威名!
敌军的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那是与她完全不同的温度。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似乎开始跳动,孙蔚年抬手抹过唇边的鲜血,长发乱舞,放声而笑:“兄弟们,杀!”
回应她的是无数将士们:“杀!杀!杀!”
孙蔚年看着战场上活着拼命的将士,同时也看着厮杀在一起的万千亡魂,而她,早就已死非生。
也正是因此,她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杀的酣畅淋漓,冲的义无反顾。
世间苦厄,如果可以,她更想彻底的死去,回归地。
远处血染城楼之上,孙旖年遥望着那一抹地之间唯一的光芒,眼角情不自禁的红了起来。
妹妹死志已生,而她除了送行,无计可施。
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昨晚。
孙蔚年终于不再躲着不见她,还主动和她聊了许多,她的心平静了许多,因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除了孙蔚年冷落她,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感到绝望。
可是谈话的最后,孙蔚年跪在她面前,认真的请求她打破共生契约。这个时候孙旖年才恍然发觉,比起孙蔚年多日来冷落她,眼前的状况,才最令她绝望。
她却连阻止这种绝望蔓延的权利都没樱
孙蔚年已经死生皆无所恋。
让孙蔚年继续悲哀的活下去,还不如让孙蔚年就此解脱。
这是她仅能为自己妹妹所做的事情。
孙旖年双手搭在栏杆上,目光紧随着孙蔚年的身影,看着孙蔚年手起刀落收割着一条条敌军的性命。
这是孙氏蔚年,一直以来,令她引以为傲的妹妹。
鬼见之力,对孙蔚年来,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可惜,当年没有一个人能预料到孙蔚年的本事。
孙蔚年那份为即便是死,也要为国赴死的大义,值得所有人称颂。即使世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本笼罩在她身上的荣光,有绝大一部分来自孙蔚年的付出。
于国,孙蔚年是一个好将领。于家,孙蔚年是个好家主。于她,孙蔚年是一个好妹妹。哪怕明知道对方会是自己求而不得的爱人,孙蔚年都付出了一颗赤子之心。
是不是生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其实论及谋略心性,她本是不如孙蔚年的。
孙蔚年的付出从来都不求任何回报,这不过是一个只要被她称赞一句,就会心满意足的开心许久的孩子。
她发过誓要保护的孩子,一直都在保护着她。
这本末倒置了啊!
孙旖年看着魂魄几近溃散的孙蔚年,心痛如刀绞。她终究骗不过自己,她想留下妹妹,哪怕倾尽全部:“蔚儿。”
孙蔚年于千军万马中回眸,掌中一道鬼力打了出去,将孙旖年手中的献魂符打散,与此同时,她的刀下亡魂越来越多。孙蔚年冲的更快了,先锋军所剩无几,她审时度势,清理掉将,从侧翼单刀匹马的直冲对方主帅。
手起刀落,对方主帅也化作刀下之魂。
没有了主心骨的敌军开始溃退,孙蔚年带着军马乘胜追击,将对方彻底击垮。无数人都在为了胜利欢呼雀跃,而孙蔚年则在突然而至的滂沱大雨中,率先纵马回城。
孙旖年刚刚纵马出城,就看到孙蔚年魂消魄散的一幕。
“阿姐,要活下去呀!我果然还是最喜欢阿……”
苏清婉心有戚戚。
她发现孙蔚年的打法比前一次更加残忍血腥。
用一场战役,换威震四海。
盛世太平,是孙蔚年留给孙旖年最后的守护。
孙蔚年未尽的话到底是什么呢?孙宜柔呆呆地想着。
殷九道:“孙旖年倘若能够料到后来事,她或许会嫉妒你。”
“嫉妒我?”孙宜柔反问。
她也被这个谎言伤害,有什么可嫉妒的?
“因为你保护了自己的妹妹,让她逃离了诅咒一样的阴女宿命。”殷九组织着语言,“她这一辈子,最想保护的不是家国下,而是孙蔚年。你醒悟的,比她早太多了。”
“你打破了一次宿命轮回。”苏清婉手掌搭在孙宜柔肩上,温声道,“就算人永隔,也改变不了她们曾为彼此而活的事实。就像无法改变她们是嫡亲姊妹的事实一样。”
戏文终了。
殷九和苏清婉贴心的没有打扰孙宜柔。
两人携手走出孙家祖陵,苏清婉被外面的阳光刺激的眯起眼,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没走几步,殷九就轻叹一声将人搂进怀里轻拍着。
苏清婉声音有些沉闷:“九爷,那以后孙旖年做了什么?”
“她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某个后生,远离了孙家,在一处罕为人知的岛定居了。我去探望过她,和她聊聊下奇闻异事。”殷九道,可就算如此,孙旖年的心性也变了,仿佛整个世界如何变化,都与她再无任何关系。
在那座人烟稀少的岛上,孙旖年开辟出了一片茶园,茶园内种满了冥茶,那是孙蔚年最喜欢的冥茶茶种。
有时殷九来得时机好,孙旖年还会送给他一些。
苏清婉扯扯他的袖子问:“冥茶是什么味道的?”
“苦,特别苦。”殷九毫不迟疑的回答,所以那些冥茶几乎都被他用来招待味觉清奇的鬼君了,殷九摊手,“现在想想我都觉得满嘴的苦味。也就鬼君喜欢喝这种东西。”
苏清婉:“……”
鬼君知道你是嫌弃冥茶太苦所以才都给他喝得吗?
殷九还想些什么,原本正在静静的孙宜柔就找了出来。
“九爷,关外孙家用通言符联系我了。”孙宜柔皱着眉头道,她眼中的悲伤都被隐藏,不仔细瞧都无法发现。
殷九挑眉道:“他们打算干什么,约架?”
见此,孙宜柔神情莫名就放松下来,她道:“不是。对方希望我们能放过孙兀妄他们,而且想面谈。”
苏清婉问道:“单独约你面谈?”
孙宜柔摇摇头,语气十分疑惑:“他们指名要九爷一起。”
殷九一脸意料中的样子:“对方的消息很灵通。孙安贤在准备动手之前,这些人恐怕就已经到了皇城附近了。”
孙宜柔赞同殷九的法。
“你想怎么做?”殷九看向孙宜柔,他完全可以自己处理这件事,然而孙宜柔并没有放弃孙家,她愿意一条路走下去,那么,他不会去代替孙宜柔做出任何决定。
正好也能磨练磨练孙宜柔。
孙宜柔低着头思索起来,最后她眸光坚定地开口道:“我想去见见他们,九爷,您可以陪着我走一趟吗?”
“没问题。”殷九负手看了看祖陵,道,“他们就不用去了。这里挺适合他们,不肖子孙,是该多跪几。”
殷九话间走进祖陵,为了避免这些人用鬼怪作妖,他指引着孙宜柔打开祖陵内的结界,又让孙宜柔以阴阳剑封印了孙兀妄那些饶鬼见之力,好让他们专心面壁。
殷九带着两人往皇城走,而风霓裳也结束了问话。
季景云办完事正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急忙问道:“霓裳,孙安贤交代了多少?”
“交代多或少都没什么关系,这场谈话给我的最要紧的信息就是,孙安贤不是一个乖乖认罪伏法的人。”风霓裳上了马车,端起茶杯喝了口淡茶,敲敲桌子笑了笑,“我现在需要孙安良的血或者头发,我们先去一趟孙府。”
季景云道:“行,不过我们要怎么找这些东西?”
“九爷孙家会保留嫡脉子孙的脐带,就放在禁制里。”
“可我们要怎么进去?”
“……”
马车刚走不久,就又有人来探监。
青衫女子给了狱卒一锭银元宝,走进牢房内,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去运作了,你一定会平安出去。”
孙安贤并不领情:“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心思了。”
青衫女子急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知道对方很厉害,可我们没和他交手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赢不了?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能让你一败涂地,他到底是什么人?”
“殷九。”孙安贤眉眼清冷,他有几分不耐,“在人群里面你们探听不到他的消息,那就去找几个妖问一问。他不放我走,我就不可能离开九州皇城。他和孙家祖上是旧识,掌星一位被传给孙宜柔,阴阳剑奉孙宜柔为主,那么,他只会认定孙宜柔是孙家持剑人。且他不可能被你们利诱。”
孙安贤也是在和殷九交手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他翻阅过孙家手札,终于确定了。
他怎么可能赢得了殷九。
青衫女子微怔:“这个殷九,他很强?”
“想对付他,无异于蜉蝣撼大树。”孙安贤道,“你们有闲心保我,不如先去将阴女找出来,如此,还有一线可能。”
“怎么讲?”
“殷九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插手过这件事,我们不惹到他头上,出手的都是乐斋的其他人。只要不正面对上他,我们倒不是没有挽救局势的可能。切忌直接招惹他。”
青衫女子似乎依旧不服气,孙安贤也没有接着提醒下去的意思,话他已经了,信不信,听不听,不由他。
“我们约了殷九和孙宜柔面谈,你的提醒,我会转告给其他人。”青衫女子不愿接着受冷眼,匆匆走了。
面谈约在了子时,地点就在孙安贤施法的废屋前。特意选了阴气最浓的时间和地点,关外孙家对殷九的忌惮可见一般。殷九带着孙宜柔慢悠悠的走来。
他们故意早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