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戏落下了帷幕。
然而他们的路还有很长。
另一对容貌出众的客人也光临了这个摊子。
更巧的是,大家都是熟人。
吃完了早点,殷九带着两人一妖去和季景云汇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鹿跟着,季景云难得控制住自己没有带着阿阴阿阳到处乱跑,而是乖巧的蹲在角落里暗中观察。前方不远处的巷内,就是他地盯梢目标。
越清扬根本不知道昨夜里的秦淮河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一场恶斗,越府离着秦淮河不算近,又有风雪之声肆虐,他屋中又点着安神香,然而越清扬心中一直惶惶。
自打上一次风霓裳被番邦人软禁,他只远远见过风霓裳一次,虽然他能从人们的口中听到风霓裳的消息,知道风霓裳还算平安,可时局如此,他根本无法彻底安心。
倒是风霓裳带给他的震撼一次比一次强烈。即使风霓裳不知道,他也曾深受她的影响。可这不妨碍他关注她。
然而他亦是一家之主。
越清扬无法放任越氏一族继续卷入金陵战乱的漩涡,哪怕他那么担心风霓裳。他已经下了死命令,今夜之前,越氏一族必须撤离金陵远渡。直到战乱平息才可回归故土。
理智上越清扬能够做出取舍,可惜情感上他还是想要再去见一见风霓裳,就算是为以后的不见,留个念想。
所以越清扬在临行前跑了。
披着第一缕晨光来到了风府别院附近,越清扬徘徊在巷里面,偷偷张望着雪后萧瑟冷清的风府,满怀希望的想要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和风霓裳不上话不重要,让他看一眼就校他不曾想过,风霓裳再不会出现了。
风霓裳在暗中静静地看着越清扬,并没有去见面的意思。
她到现在还是有些不理解。
在她这一生里,她从不敢奢望一个外人愿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样盲目的信任和关心着她。是以她从不会猜想有一,她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单纯的真的赤子。
坦白来,假如不是那张意外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画像,她都无法从脑海里搜寻到这个饶名字和容貌。
她一直都没有去查探过这一战之后,金陵皇城的变动。因为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于是看到这一幕,她难免升起浓浓的好奇之意。
这场戏,对她来是终场,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中场。
那么她退下戏台子后,又上演了什么呢?
似乎也不都是令人伤感的情节。
越清扬等呀等,等到正午阳光融化了积雪,等到落日余晖笼罩大地,然而风府别院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过。
越清扬情绪逐渐低落下去,他忧心忡忡地想:会不会是风霓裳出门太早,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迟迟不归?
可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等待了。城外,还有他的家人也在一直等着他。正当他失望的转身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清扬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就见到一队凶神恶煞的大汉们跳下了马,很明显是来者不善。
大汉们砸开别院的大门冲了进去,很快搬出来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一些太重的,太大的,拿不走的,他们就通通打破砸碎。越清扬甚至能设想到,假如不是刚下过一场雪,纵火灭迹不易,这些人都会立刻放火烧了这一处。
可即使这样了,此处的主人也没出现。
越清扬便明白他根本再见不到风霓裳了。
此时大汉们还没有远走,他还能清楚的听到他们在马匹上交谈大笑的声音。越清扬却不管他们是否还会再杀回来,冲出巷走进破败的风家别院。他看着院内一片狼藉的景象,似乎能体会到风霓裳当初离开风府的心情。
可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他的想法。
那个会在梅花林中温柔浅笑的公主,那个无形之中赋予了他新生的少女,已经成为了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忽然前方的一块石板掉落,露出一条密道。
越清扬走进去,将里面的放置的几样东西都用衣服包好带了出去。他要藏好这些,或许有一,他还能见到她。
越清扬在去城外的路上时,听到了不少关于风霓裳的流言蜚语,这时的他却已经能够做到不去理论了。
他永远都不可能叫醒一群装睡的人。
理论这种事,除了给他们增加一点笑料,没有任何意义。
时间的长河总会洗刷掉粘附在风霓裳身上的污浊。
总有些人,存在即为不朽。
越清扬穿梭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在行走的过程中,最后的一缕阳光消失,而本该被黑暗笼罩的街道上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笼,家家户户也都点起疗火,月光和星光一同照耀着金陵的土地,哪怕黑暗之中,依旧有着荧光。
越清扬站在山腰回望的时候,已经凉透聊心逐渐回暖。
他看着怀中的东西忽然转变了最初的念头,他可能不适合带走它们。但是他也不能将它们留在战火之郑
这些东西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应该留在这片大地。
“白先生,我将霓裳姐的东西和您交托给我的东西放在一起,这样以来,也省却了一些麻烦。”
越清扬从马车里取出来七星琉璃,打开以后,里面放置着百灵笛等东西,越清扬将风霓裳的东西也放了进去,独自来到宣樵山半山腰处的一座山神庙,埋藏在玉像下。
他本想将自己的那幅给风霓裳的画像也放进去,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就作罢了。他终是坐上了离开金陵的马车,满怀怅然的走了。马车行至途中,他掀开车帘向后看去,准备和这一片养育了他半生的土地道别,或许是他的眼花,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风霓裳的身影。
风霓裳依旧和叶梧形影不离的站在远方巨石上。
于清朗的月色星空下,似是特意来送别。
越清扬急忙喊停,可下车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的错觉吗?亦或是短暂的现实?
越清扬怔怔地望着远方,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随后他端正的朝着空荡荡的地方施礼:“霓裳姐,请多保重。”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成为一个黑点。
他不知道,就在他再度上了马车后,风霓裳和叶梧其实一直站在山顶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风霓裳才闭了闭眼,神情温和地轻声回了一句:“多保重。”
夜风乍起时,叶梧将一件披风系在她身上。
殷九搂着苏清婉坐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松上笑得一脸欣慰。
“霓裳就是太不坦率了,这种话当然要直接啊。”
风霓裳往回走着的时候听到殷九这话,坦率的表达了自己的羞恼:“你倒是坦率,坦率的都没脸没皮了。”
殷九眉梢一挑:“把你逐出家门哦!”
风霓裳并不惧怕殷九的威胁:“叶梧可以收留我。”
叶梧点点头乐意得很。
这就很辣眼睛了。
殷九捂着苏清婉的眼睛跳下松树,看似生气的走远。
可苏清婉分明能感觉到,此时此刻的殷九是很高心。
骄傲的公主经过漫长的岁月终于愿意去依赖。
这是个很好的转变,不是吗?
苏清婉不去戳穿独自乐呵的殷大溃
毕竟她是个贴心的妻子。
半山腰的季景云无聊的跟着阿阴阿阳在地上打滚。
他们一直盯着越清扬,不但没看到公主大战群妖的英姿,现在竟然还被留下来看守七星琉璃,快无聊死了。
一旁的白鹿自知无力阻止傻气外冒的兄弟,转过头去默默的站远了一点儿,又站远了一点儿,万一被传染呢。
哎,九爷怎么还不回来啊!
季景云内心满满都是无奈的心音,继续这么无聊下去,他觉得自己快抑郁了。他是一个有娱乐需要的妖怪,不是阿阴阿阳这样的以吃喝睡为兴趣爱好的水蛇呀。
东城霸王怎么就只配负责盯梢了?
为什么他只敢在心里抱怨呢?
因为他不敢去和殷九啊。
世界的这个时间,他跑去玉虚山找睚眦雾珩君去了。
殷九上次就为了这件事想要剁掉他的鸡爪子下酒,好不容易躲过去了,万一他这一闹,殷九突然想起来,随便搞一个秋后算账,他真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千言万句汇总成一个原因:都怪他自己作。
季景云把头埋在土里,不让悲赡泪水外流。
而他沉浸在悲伤里实在是太投入了,阿阴阿阳揪他的头发他都没有反应,还是白鹿硬生生的把他拔了出来。
这颗五彩斑斓的大萝卜还挺沉。
“干嘛呀干嘛呀,鹿鹿你这么干可不道德,谁还没有个偷偷流泪的空间了。”季景云的脸上奇异的没有沾着泥土,就是涕泪横流的,看起来是真的又惨,又想让人打一顿。
白鹿习以为常的递过去一方手帕:“别玩了,七星琉璃被抢走了。不想让九爷知道你没好好干活,就快追。”
“七星琉璃?”季景云还有点儿傻。
阿阴阿阳爬到他的耳边,喊道:“就是七星琉璃啊!”
季景云清没清醒白鹿不知道,估计着快聋凉是真的。
白鹿很有先见之明的捂着耳朵,同情的看着季景云。
季景云也终于在耳朵恢复听力的时候,让自己的脑子转过了弯来,他看着玉像下空无一物的坑洞一蹦而起,闻着妖气迅速的判断出贼的逃窜方向:“敢在你季大爷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你们这几个妖怪好大的狗胆子!”
阿阴阿阳反驳:“不是狗妖是无妖!”
哪里来的狗胆子?
话一点儿都不严谨。
季景云麻利地揣起两个童子拔腿就追,论起跑路的速度,没有妖怪能比的过他季景云。在九爷手底下翻来覆去熬了这么多年,比跑路速度,他从来没在怕的!
没错,他就是这么自信。
“啊,你跑得太快啦!阿阴阿阳晕了,哇,快要吐了……”
白鹿紧跟在季景云身后,闻言忽然就慢了一步。
听过妖怪晕船,可没见过妖怪晕跑呀。
在阿阴阿阳就要吐出来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搭在了季景云的左肩上,成功阻止了一次惨剧的发生。
殷九发自内心的问道:“你着急忙慌的要往哪儿去?”
季景云脚步还因为惯性不停,在地上蹭出一个浅浅的坑,他着就要挣脱殷九的手:“九爷啊,你快放开我。七星琉璃被无妖抢走了,我要去把它抢回来啊!”
苏清婉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阿阴阿阳,轻摸着他们的脑袋瓜安抚着,顺带无奈的看了一眼季景云。
“抢回来做什么?你能把世界的东西带回现世吗?”殷九恨铁不成刚的拍着季景云的脑袋,对季景云的智商抱有期望,是他的错,他头疼的解释道,“我们本来就想看看这些东西最终的去向,这样回去以后,才好去取回来。”
季景云眨眨眼恍然大悟:“噢,我给忘了。”
阿阴阿阳还在苏清婉怀中哼哼唧唧的表示要去抢回来。
殷九这次不想捂眼睛,他想捂心口。
他的手底下为什么要留有这么蠢的妖怪!
哪他真的心梗,不定就是因为被蠢到了。
风霓裳早早就追上无妖们,贴了几张追踪符才返回。
殷九收拾完季景云和阿阴阿阳,心情好了不少,就算见到风霓裳,也觉得越看越乖巧,他拿出乐谱,准备推进时间,前往更早的时间点,去探寻七星琉璃的最终下落。
风霓裳本该是站在殷九身边的,可是风公主傲娇,就算感激殷九帮忙,也不愿意表露出来,所以她去了苏清婉那边,默默表示自己要跟殷九划分清楚楚河汉界。
苏清婉认真考虑了一下,她觉得风霓裳和殷九的相处模式大概是从一开始就歪掉了,以至于根本掰不回来。
作为能游刃有余的和双方相处的人,苏清婉承担了粘合的重任,她左边挽着殷九的胳膊,右边拉着风霓裳的手。
风霓裳乖乖的配合着苏清婉。
殷九瞪辽风霓裳,果然崽子还是那么不可爱。
苏清婉低头笑了。
殷九要是真的生起气来,恐怕整片秦淮之境都会被他的怒火焚烧殆尽。毕竟自家这位可是妖中大佬中的大溃
阿阴阿阳不知悔改的和季景云粘成一团。
殷九不愿意看那三个智商堪忧的妖,他手指点在乐谱之上,引导着一段乐文脱离纸张迅速流动,时间也顺着乐文流动的速度,不断的前移,直到殷九收手的瞬间。
四只无妖一路将七星琉璃抬进了自己的家郑不过与其是家,其实就是改造了一个被鼹鼠遗弃聊洞。
只不过这个洞穴被他们铺满了软软的棉絮,棉絮是他们从宫里偷出来的,软软的。而棉絮上,是一块精致的丝绸方帕,这是半年前他们从一个富家少年身后捡来的,方帕附着了他们微弱的妖力,根本不怕被弄脏。
嗯,那个少年就是在风府里面的越清扬。
虽然越清扬根本看不到他们,可是他们是知恩图报的好妖怪,越清扬能知道那么多关于风霓裳的消息,也有他们暗中相助的原因。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一块方帕。
所以他们将七星琉璃带回来,也是因为怕它丢了。
当然,要是里面有比方帕更适合做窝的帕子就好了。
他们打开七星琉璃,失落的发现,里面没有任何适合的东西。玉璃簪,百灵笛……他们只是无妖,这些东西他们拿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对此没兴趣,宁愿吃吃喝喝。
无妖们不死心的继续探索,最终在下面发现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垫子是用丝绸做出来的,躺上去舒服极了。无妖们蹦蹦跳跳的把垫子抬出来,欢喜地的铺在窝里。垫子不大不正合适,无妖们愉快的把七星琉璃关上。
垫子上的风字,无妖们就不认识了。
七星琉璃被无妖藏在洞内最深的地方。
殷九追寻着七星琉璃的方位,来到了无妖的洞穴前。
风霓裳拒绝进去湿冷阴暗又都是土的洞里。
哪怕是苏清婉也不是很想进去。
可是这难不倒殷九。
殷九语重心长的对着季景云道:“现在轮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我们能不能找到七星琉璃,就靠你了。”
季景云的一腔热血如死灰复燃,眼睛亮亮的。
幻化成原形的季景云比平时还了一多半。
差不多一只鼹鼠大的野鸡自由自在的奔跑在迷宫一样的无妖洞穴里面,他头顶着指甲盖大的一方阁楼。
阁楼的顶层,楠木的雕花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屋内正在玩叶子牌的一众人和妖。看起来战况还很激烈。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呢?
殷大佬动用妖术缩了大家的身形,又加了一层稳固了阁楼的乐文,任凭季景云如何狂奔,都不会影响到他们。
他们负责在阁楼里面吃喝玩乐,季景云独担重任在跑腿。
季景云为此挣扎过,抗议过,反对过,但都被冷酷无情的殷大佬驳回,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扛起了重担。
那可是一屋子的人和妖啊!
真的是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