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坐在沙发上掉泪,鸿志在一旁不住地安慰。大黄在门外焦急地晃着尾巴,嘴巴发出嘤嘤的叫声。
沈梦昔下楼就看到这一幕,海伦悄悄说:“接了许先生的电话,就哭了。”
“怎么了,大儿子!”沈梦昔坐到阿欢旁边,“男子汉掉了眼泪,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爸爸要去北京教书了。”
沈梦昔叹气,“他会经常回来的,他是不是也没说要搬家?”
“是的呀。”阿欢回忆了一下,父亲电话里真的只说他要去北京教书,并没有说搬去北京不回来。
“阿欢,你13岁了,如果你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妈妈的后半辈子可就惨了。”
阿欢的脸红了,“邱志豪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住在一起,我最羡慕他们。”
“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了。阿欢你如果很介意这件事,就应该想想,以后你当了父亲,要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沈梦昔正色说,“阿欢,我们大家都爱着你,你遗憾的只是,我们没有在一起。许多人,一个亲人都没有,也没有动不动哭泣。”
阿欢看看鸿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世界,多愁善感的人,往往是得到很多爱的人,他们为已失去的部分忧愁,为得到的不够多而忧愁。
许诗哲应胡鸿兴的邀请,到北大做教授,并兼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授。
北京的消费水平比上海要低很多,以许诗哲的收入,他们在北京可以过得相当自在。但是陆晓眉不肯去,她虽自小在北京长大,但是她不喜北方气候,再者她也离不开翁睿文的按摩。
于是只能许诗哲频繁往复京沪两地,他托了人情,来往都搭乘免费的邮政飞机,既省钱又快速。
陆晓眉尽管很有才华,但是痴迷交际场所,花钱如流水,还吸鸦片,加上翁睿文常常上门,按摩又是需要身体接触的治疗,一时间,好听的难听的都出来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许诗哲被陆晓眉制得死死的,他们经常吵架,但是一个电报,还是会回来送钱,尽管对于翁睿文的频频上门也有意见,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晓眉病痛,还得拜托翁睿文多多照顾。好好一个江南才子,颇有些落魄不堪的样子显现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否体会了当初王守卿的心情。
沈梦昔知道历史上许诗哲死于飞机失事,她可怜阿欢,不忍他失去父亲,趁着许诗哲回来给陆晓眉送生活费,约他到家谈了一次。
“许先生,你大可以把生活费电汇回来,要知道,那种邮政小飞机不是很安全,要回来还是坐火车比较好。”
许诗哲感激地一笑,“谢谢你的关心,嘉瑜,我感觉得到你是真的关心。”
沈梦昔实在不适应这样诗意盎然的聊天,“是阿欢非常担心你,他是真的很依恋你。从小缺少父爱的孩子,一生一世都难以弥补那种心理阴影,没有父亲的照应,他总是不够勇敢。或者,还会影响他将来自己做为父亲的心态。”
“是,我给阿欢的时间的确少了一些。”许诗哲听进了这句。
沈梦昔看着脸色显现了沧桑的许诗哲,他现在的压力应该非常大,当初义无反顾的结婚,社会影响那么大,他和陆晓眉但凡一点风吹草动,报纸就铺天盖地地报道。到今天,如果再离婚,恐怕他不能承受舆论攻击。又或者,他真的爱陆晓眉,即便如此辛苦,依然爱她如故吧。
“钱是被人使用的,人不能反被钱支使了。你明白吗?尊夫人的花销太大了,你应该有所约束,让一个人为所欲为,并不是爱她的正确方式。许先生,我认真地劝你,重新安排你的生活,你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我儿子,请你慎重考虑。”沈梦昔郑重地说。
许诗哲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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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夫人又来云裳服装店聊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憔悴。她腹中有了第五个孩子,人瘦得厉害,凸出的肚子显得尤其突兀。
沈梦昔只得好言相劝。翁夫人苦笑着说,“我什么都明白,我只能自认倒霉,就当他纳了个妾,收了个外室吧。”
“你看,这不是很明白吗,你把我的话都说了,我拿什么安慰你?”沈梦昔给她检查了一下,胎儿不大,胎心正常,胎位也正常。她知道翁睿文会照料她,但是出于习惯,还是要亲自检查一番。
“那个许夫人啊,怕是落了病了。”翁夫人神秘兮兮又幸灾乐祸地看着沈梦昔,使了个眼色,“你懂得。”
沈梦昔立刻明白,大概陆晓眉离婚前堕胎落了病根,所谓胃痛也未必是实情,定期按摩也许和生理期疼痛之类的有关,她的认知里没有听说,胃病是靠按摩治疗的。
但没有证据,沈梦昔只能装作不懂,摇摇笑着说:“我可不懂。”
翁夫人一付你别不承认了的样子,笑着说:“我也不是很着急了,就当她是睿文的一个玩物罢了,还能生出个儿子来不成,只中看不中用罢了。”
沈梦昔看着翁夫人的脸,无言以对。
这个可怜的女人,以后的日子,有的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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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沈梦昔忽然接到电话,章嘉璈焦急地说,“嘉瑜,不好了,二哥被绑架了,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
沈梦昔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怎么会这样?”
“你明天早点去二哥家,陪陪二嫂。”章嘉璈叹息一声,“见面再聊吧。”
第二天一早,沈梦昔先打电话跟学校请假,然后就驾车去了章嘉森家。
半年多没有来过这里了,一走进去,就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一个保姆抱着黄诗影的第二个孩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哦哦的哄着。
沈梦昔脱下风衣,走过去接过孩子:“小宝怎么哭了,都不漂亮了!”
一岁的孩子也知道美丑,瞪着姑姑,暂停了哭声。
“有什么吃的,给我端点上来,饿死了!”沈梦昔吩咐刚才抱孩子的陈妈,“傻站着干嘛,快去啊!”
黄诗影在书房听到小姑子的声音,并没有马上下来,她对于那次的“顶嘴”还耿耿于怀,这个小姑子是全家的宠儿,被惯的没有样子,哥哥训斥一句,大庭广众之下就立刻还嘴,让哥哥下不来台。
直到章嘉璈来了,她才收拾一下下楼了。
小宝坐在姑姑怀里玩着一个没见过的布偶熊,呵呵笑着,看样子也吃饱喝足了。她叹口气,强笑着说:“嘉璈、嘉瑜来了,陈妈也不去叫我一下。”
“是我没让她去,你多休息一下吧。”沈梦昔不介意地笑了下。
大哥九弟也都来了,几人坐下来,分析章嘉森被绑架的事情。
“一直没有人打电话或者写信来索要金钱。嘉森前天去上课,一直没有回来,青年学校说他下课就拎着公文包打了黄包车回家了,昨天我们去车行打听了,他在我们家不远的街口下车,进了杂货铺买烟。然后就没有线索了。”黄诗影冷静地说,“我分析,是政治绑架,只是一时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章嘉璈也分析,二哥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劝慰黄诗影顾惜身体,带好两个孩子。
几人商量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好的办法,警察局也报案了,毫无头绪。
只有静等绑架一方的消息。
沈梦昔走的时候,小宝忽然大哭,扎撒着双臂要她抱,沈梦昔哭笑不得,“你这个小赖皮,怎么还赖上姑姑了!”走过去,把她往腋下一夹,“我拿走了!”
一直走到门口,这孩子就这么脸朝下的被夹着,也不挣扎,是真心想要跟着姑姑走。
沈梦昔无奈地站下,看着黄诗影。
“七妹如果不嫌弃小宝烦人,就带去看几天吧,我这些天实在是没心思管她了。”黄诗影看着她说。她知道章家兄妹的感情很好,吵架也好,生气也好,最后还是会尽释前嫌的。七妹认识青帮头子,说不定还得求她。
沈梦昔假意要丢掉小宝,将她转来转去,甩来甩去,小宝咯咯地笑着,也不害怕。
“行,二嫂,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家那个海伦最喜欢小孩子,我白天上班,她帮忙带着小宝,你就放心吧。”
“我当然放心,只是给你添麻烦了,嘉瑜。”
“一家人客气什么。你也不要过于忧虑,我觉得二哥不会有事的。”武陵空间里关于章嘉森的书极少,但是没有说他英年早逝的。
“是的,借你吉言了。”
黄诗影让保姆给小宝准备了一些衣物,章嘉瑀抱着小宝坐在后座,章嘉琨坐在副驾,沈梦昔开车,回了法租界章家。章嘉璈早坐着公司的车去了银行。
到了章家,海伦一见小宝,夸张地大叫着,扒拉开一切阻碍,直接抱着小宝亲了一口。小宝第一次见到黄头发的人,上来又被狠嘬了一口,顿时惊恐地哇哇大哭。
海伦非常伤心。
阿欢接过小宝,和鸿志到一边去带她看大狗了。
“七姐,我最近要在上海工作了,四哥让我去他们银行。”
“好啊。总算安顿下来了。”
“那个,上海房租太贵了,我赚那两个大洋......”
“到我家去住,家里虽不大,还是有你一个房间的。”章嘉琨接口道,“直接跟大哥说就是,做什么找你七姐!”
“你家太偏远了,到你们工厂还行,还是租界这里方便。”章嘉瑀笑嘻嘻地说,全然不管章嘉琨气得吹胡子。
“我们家有门禁,晚上十点前必须插门,另外不养闲人,你不能白吃白住的。”
“我可是你亲弟弟!一奶同胞的亲弟弟!”章嘉瑀大叫着,抓着沈梦昔的双臂摇晃。
“十个大洋的食宿费;不许带朋友来家;十点前回家;每周去宝山帮我打理一次工厂。”
沈梦昔被晃得头疼,依然面无表情地说。
“你......”
“十个大洋都不够租亭子间的,九少爷!”沈梦昔打断他。
“好吧。”章嘉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等我挣钱多了,立刻搬走,不看你的资本家嘴脸。”
沈梦昔一个橘子打到他脸上,章嘉瑀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