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换官服,身着秋香色袄裙外披一件灰鼠毛大氅便匆匆进了宫。坐在车中,心中开始思忖到底是什么事会让皇帝着急见我。
离我入宫也快有半年的时间,从未被皇帝单独召见,就算是皇帝召见文武百官,我所在的集贤殿院自有张廷黼大先生代表我们去参加,因此皇帝找我肯定不是为着我手头的工作。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冥思苦想,只听得咚的一声,紧接着便是马车刹住之后车轮硬生生地在沙地上摩擦的尖厉刺耳的声音,我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亏得我及时抓住两边的窗沿,否则非得一头栽出车厢不可。
帘外有人慌乱地叫嚷着:“了不得,了不得,撞死人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迅速掀开帘子,只见马车前方躺倒一个人,车夫、婆子、若儿连同其他一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向他围拢。
跳下马车,走向人堆,“怎么了,要不要紧?”
躺地的男子面色枯槁,破衣光脚,额上有血,眼睛很是痛苦地紧闭着,见他意欲起身,车夫赶紧将他扶坐起来。
“怎么那么不小心?”我皱眉责怪起车夫。
“这人明明看见马车来了,别人躲还来不及,偏他往我们车上撞。”若儿抢先说道,有一种这人大概是来碰瓷儿的意思。
“你”这人听了若儿的话,顾不得嘴角流血,对着若儿怒目而视。
我瞪了若儿一眼,对这男子温声说道:“你撞到哪儿啊,疼吗?”
“小姐,你急着入宫,我们还是赶紧走。就让若儿带着他去看看郎中,再给他点钱。”车夫说道。
“你们都让开,我不需要你们管。”这男子也不知哪里来的邪气,把车夫的手一甩,双手撑地,咬着牙努力想站起来,然而一番艰难的捣腾后,终究一头栽倒车夫身上。我看他还算活脱,估计着问题不大。
跟我的婆子捡回了这人的草履,不知道穿了多少时日,绊带都脱落了,也不知他如何能穿着走路。
“你别逞强,我让人带你去看郎中,医药费误工费我都帮你出。现在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你留下住址,我会找人来照顾你的。”要不是皇帝等着召见,耽误不得,我是不该撇下这人的。
“我不需要你们的假仁义。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分明是人走的路,非要让这畜生肆意横行,撞了人还说是我自己找上门的。”这人说话很是难听,咄咄逼人,喋喋不休,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焦躁的情绪,大约他怕我们不管他,故意这么说的。
“小姐,你赶紧忙去吧,别同这疯子啰嗦,剩下的事交给我。”若儿把我往车上推。
“你不许凶他,本来就是我们不占理,一定要把他住址问到。”我又看了一眼这男的,他昂头斜睨着我,好似与我势不两立的样子。说起来,我还挺怕这人的,这张嘴真是厉害。
我上了车,只听若儿大声说道:“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不能站起来,就给我听话点。”
“宫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景某人一身硬骨,岂容你们糟践”他自顾自说着,若儿和婆子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酒肉都臭了你还不吃?岂不是傻子”婆子的声音。
“你这也叫骨头硬,轻轻一碰路都走不了,别再叽叽歪歪,我瞧不上。”若儿道。
秀才遇到兵,有理没处说。这人果真不说话了,乖乖任由若儿婆子架着往最近的医馆而去。
“小姐,你别在意他的话,看见马车来了,还往马车上撞,神神叨叨的。”
“可他说话倒像是读书之人。”
“怕是个书虫子吧。”车夫随口答道。
路上车撞人耽误了一些时间,东华门进入,早就等着的一群内侍着急地带着我穿门越道,几乎是不停歇地一路小跑。
众人的焦灼,入眼的深檐高墙,日头西斜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让我的心莫名变得紧张。
“公公,陛下召见我有何事啊?”我小心翼翼地打听。
“兰大人不必紧张,如实回答陛下所问便是。”脚上步子细碎密集,但还算好说话,大约也没什么大事吧。
来到一座九柱三层飞檐的森然大殿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殿,端的是擎苍穹,插云霄,更显出殿下之人蝼蚁般渺小。内侍入殿通报,我立在殿外,用手绢轻轻擦拭额角鼻翼的汗珠,却不料身侧擦过一道黑影,将我拉往一旁红柱后。
任何时候都是英气勃发的一张俊脸,我不禁睁大眼睛高呼一声:“萧”
还没等我喊出来,他手指虚点嘴唇,示意我不要出声,双手抓着我的胳膊,他大约也没有用力,但还是很痛。
“陛下问起任何事,你一概推到我身上。”目光如炬,声音急促低沉。
“啊”我还没有啊完,内侍便来通报我可以入殿了。
紧跟内侍,不断回头看着逐渐模糊的立柱旁颀长英挺的身影,风雨欲来,疑云密布之处一道光亮闪现,顷刻间是云开雾散,我也恍然大悟。
一定是当日我在玉津园偷听了郕王玉容郡主的反言悖语,如今皇帝定是要向我求证。本来听到此等诛心之论,我本该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但我选择了隐瞒。
如今看来是凶多吉少,死罪或可免,活罪定难逃。萧大人让我什么都推给他,再怎么也该一股脑儿推到玉容郡主身上,狂言悖语全出自她的口中。可她毕竟是郕王的亲妹子,郕王要保护妹妹,萧琰呢,心中有郕王,这锅不管是萧琰背还是郕王背,我都不乐意啊。哎,我真的好难。
及至到了陛下面前,我迅速扫了一眼,并无郕王玉容的身影,这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他们大约关在天牢里面呢。
皇帝所处的位置并不高,殿内人也不多,但因为没有上灯,幽暗森然衬着众人不苟言笑的铁青脸色,森罗殿大概不过如此。
“还不如实招来。”远远的是皇帝毫无一丝情绪的声音。
我慌忙间跪下头触地道:“臣并不知情。”玉容讲反朝廷的话,我又没参与,中间还隔着灌木丛,我反正什么都没听见,打死我也不说半个字。也奇怪,想当日,那儿三面是围墙,头顶一片天,这暗中观察我的人会藏身哪里呢?
“胡说!长江边的庄子是陛下赐给你的,你胆敢说不知情。”皇后怒斥道。
庄子?看来和玉津园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