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紧的心放松了片刻又提到嗓子眼，庄子上的事估计也不是小事，不然何以如此凶神恶煞地让我如实招来。

“陛下，臣不知道庄子上出了什么事，请明示。”我伏身等着回答，然而一丝动静都没有，我好似对着虚空一般。

“兰编修你果然惯会装傻充愣，你可别仗着自己有大罗国，便藐视圣上。”好半天才听得皇后冷哼到，听得我气极，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怕说的便是此人。

“陛下怜恤失国无家之人，护送北境，置屋给地，蠲除役税，如此一来北边大片荒芜的土地得以开垦，人丁得以兴旺，你倒好，和萧琰串通一气，把流民安置你庄上，故意和我大唐的政策反着来，违背陛下旨意。”种相公沸油炸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一通扣帽子，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带着引诱蛊惑，“兰编修你既然不知情，意思可是这全是萧琰一人所为？”

哇，这老匹夫，你当我为人处世和吟诗诵词一样摆不上台面吗庄上的事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萧琰还让我把一切事情全推给他，萧大人啊萧大人，你太看轻我了些。

“陛下，我冤枉啊。”我皱着眉眼，好似满腔委屈无处说，一边嘤嘤倾诉，一边快速打着腹稿，尽量想些动人心的措辞，“我本一介孤女，身无长物，承蒙陛下恩典，又是赐地又是封官，还帮我寻到大罗亲人，这一切臣万死还不足以报答，怎敢妄自生贰心。唐国愿意接纳我，我巴望着唐国富足强大还来不及，唐国若是动荡，于我有何好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华夏族各自为战，唐国兵强马壮，陛下您威名盖世，谁不知道一统天下者非陛下莫属。”说话的功夫，我瞟了一眼皇帝，脸色有所缓和，听得很认真，好的，继续半真情半假意地演下去。

“如今北有晋，西有蜀，南边有楚，失国失家之人多愿意投奔大唐，为何？臣以为民众脚步所向便是天道之所在。庄子是陛下的恩赐，臣本也是流民，如今庄上土地免租与流民耕种，臣还经常告诉庄户们这是陛下的慷慨仁德，他们也十分感激，最近想着筹钱建一所道观，还说要供奉道君皇帝陛下，我拿不定主意，便告知给萧大人。如今既然和陛下屯边之策有冲突，那我收回土地，动员庄户北上便是。”

“不用告知萧少傅，陵州府尹不管这些。朕虽潜心问道，只是凡尘中人如何能与仙班并列，还是供奉三清祖师爷吧。庄民来唐国时间不长，积蓄不多，建道观也不必操之过急，有这份心就够了。”皇帝缓缓说道。

“庄户们说再穷再苦，神灵不可轻慢，有神可敬，心中踏实。”我如实答道，这可不是我瞎诌的，是庄上上了年纪的女眷找到我，说是想在庄子上建个庙，上述的话都是原原本本还原她们当日的讲法。

不说还好，刚一说完，皇帝情绪明显高涨，亢然道：“言官老是拿朕敬神说事，让他们听听这些百姓所言，才知道朕的良苦用心，朕诚心向神灵，岂是为自己，更是为我泱泱大唐。”

皇帝刚一说完，种后一干人匍匐在地，高唱赞歌

“古之贤君，四方之民归之，若水归下也。陛下如今盛德远播，功盖寰宇，偏僻弹丸之国若蜀晋无需介怀，就是那楚国，暴虐无恩，灰飞烟灭不过一瞬之事。”种相公不失时机，一番吹捧。

皇帝听了种相公的奉承话，欣然点头，继续道：“庄户们就不要北迁了，好好留在庄上过活吧。”

“臣记住了。”

一场应对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逃过一劫。

走出大殿，火红色的晚霞一直延伸到天边，绚烂的苍宇浩瀚无际，相国寺的晚钟悠扬清越，可这一切调不起内心的喜悦平和，前所未有的惆怅与空虚包裹着我，扶着红柱兀立，殿内的几名官员连同种相公陆续而出，有人友好地向我施礼，却不料种相公鄙夷地甩了一句“巧言令色。”

“多谢种大人谬赞，彼此彼此。”我含笑施礼，这一家子姓种的本就和我有宿怨，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会挑刺，索性撕破脸，倒少了些虚与委蛇的折腾。我和他一样喜欢演戏给皇帝看，我是为了保命，也不知他为了什么。

皇家禁地，众目睽睽，种相也发作不得，携恨而去。种相不高兴了，证明皇帝肯定对我的表演很是满意，那么我应该成功过关了。

出宫的时候，我绕道过了集贤殿院，东边的格子间有灯光映着雪白的窗纸，显出一抹暖黄色。明日又要为我们几位编修讲课了，大先生肯定在提前备课，又或许正在整理新编的几卷三经新义。

我对他孜孜以求的名山事业并不理解，但这却阻挡不了我对大先生的敬重与羡慕。众声喧哗，言不由衷之时，依旧追随心的方向，或许无奈或许寂寞，但何尝不是一种自在自得，这不是愚钝，怕是真正看清世道的智者应时之举吧。

集贤院的灯光，即使微弱，也使笼罩于心头的阴霾得以驱散。我也不想去打搅大先生，毕竟我虽然敬重他并不代表我能理解他，还是离他老人家的名山事业远一些吧，再说家里人还等着我的消息呢。从西华门出来，准备绕到东华门去寻车夫，遇到了萧琰。

他正坐在我家马车的横木上，一看见我，他跳下马车，朝我走过来。

“萧大人，你怎么在，车夫呢？”我惊讶地问道。

“我让他回家帮你报信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西华门出来？”

“直觉。”他脱口而出，“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见我僵立原地，并不迈步，他轻轻说：“放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不行，我今日有事。”想着今日被我车撞了的男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面对萧琰的疑惑，我告诉他入宫前发生的一幕。

“大晚上你难道还要上门去看望陌生的男人？别去了，我希望你陪着我。”他神色有些许黯然，我心微微一动。

“我们去哪里？”我边走边问，并不指望他的回答，我的问题大约太多了。

他轻捷地跳上马车，伸出手拉我，“你去了便知。”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人产生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你赶车？”坐在车厢内，我隔帘惊呼，车夫回家报信，那不就没人赶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