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沸沸扬扬,屋内鸦雀无声。
梅格和徐大寿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一个一往无前,彷如利剑。一个平静如水,波澜不动。
良久,梅格嘴唇微动,“福森本是工部局董事,却为一己私利,滥用职权,肆意诬陷徐大寿先生,罪不可赦,影响工部局声名,我决定判处福森绞刑!其侄福克仗其声威,勾结江湖人物,四处作案,胡作非为,罪大恶极,一同判处绞刑!谁人赞同,谁人反对?”
屋内的寂静已经宣布了结果,福森结局已定。
“不,梅格,你无权定我的罪!我是美国人,只有美国人,只有大使才能定我的罪!”
梅格却看都不看福森,不止是徐大寿,他也想杀这头蠢货!下这个决定,只能说是顺水推舟。
最关键的是福森到现在还不明白局势,即使自己不对他判处任何刑罚,徐大寿就会放过他吗?
“福森,你也是一个绅士,保留最后的体面吧。来人,将福森先生带下去。”
事情发展顺利的超过徐大寿想象,谁能想到上次他来会议室还只能坐在角落,任人宰割?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徐大寿轻击着桌子,声调不急不慢,一副大局尽在掌握的模样,“梅格先生,我贪污实为福森污蔑,之前福森力推我离职,其实也是为了勒索。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返回捕房继续服务租界?”
“这不是问题,你的能力有目共睹,既然证明先前是福森从中作祟,三日内你可以重新回到总探长的办公室上班。”
徐大寿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丝弧度,他太喜欢从前这群高高在上的人,如今无可奈何的模样!
“梅格先生,还有一件事,福森不日将被判处绞刑,他的位置是不是空了出来?”
闻言,梅格心中闪过一丝冷笑,果然来了。
“正是如此,这次的事情让我意识到租界内华人的力量,我准备寻找一位华人担任董事。”
在徐大寿听来,这无疑是最悦耳的音符。他预想过这个场面,但这个场面到来时,他的内心竟然很平静。
“二十年前,我加入巡捕房,从最低级的三等巡捕开始做起。期间经办的大小案件无数,身上大小伤疤十几处,才累升到今日地位。租界内的每一条街道我都了如指掌,每一个上得台面的人物我都打过交道,我敢说有我在租界一天,黑白两道绝对不敢有任何不安分。”
这番话既是徐大寿的自我剖析,也是在立势!他想说明,董事席位他有资格坐,也只能是他坐!
“徐先生对于租界,对于巡捕房的贡献有目共睹,所以我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徐大寿下意识挺直腰板,这个时刻他期待良久!
“鉴于徐大寿先生二十年来对租界的贡献,我决定委任徐大寿先生为工部局董事会终身安全顾问!地位只在董事之下,有列席董事会的权利。”
稀稀拉拉的掌声顿时响起,可在徐大寿耳朵里,无疑是对他的嘲讽!
如今这般田地,还敢戏弄他,真当他不敢掀桌子?
“梅格先生,你是认真的?”
梅格不置可否,“当然是认真的,我已经说过徐先生的贡献有目共睹,徐先生不必谦虚。”
“我本以为我会是董事。”
随着徐大寿这幽幽的一句话,气氛顿时变得诡秘起来,其余董事互相对视,却不敢开口,这迥然是神仙打架。
梅格脸色不变,“只要徐先生努力,还是有机会的。”
徐大寿此刻很平静,比刚才预想得到董事时更平静。
“如今工部局大楼外有三千人,很快可能会变成五千人,八千人,一万人。如果他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就会失望,就会情绪失控。有的人会冲进工部局大楼,肆意破坏,即使倒在巡捕枪下,但为了公义他们会在所不惜。有的人会冲向大街,冲向每一个街道,去抢劫,去伤人,去发泄,盲目的情绪会让他们冲向每一个目标,不仅仅是华人,也可能是洋人。”
说到这里,徐大寿笑了,笑的很难看,“梅格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一股浓浓的恶意顿时笼罩整间屋子,一个恶魔正在肆意挥舞着自己的魔叉。诸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都放在了梅格身上,没有一个人怀疑如果梅格接下来说错话,就会导致恶魔降临人间。
梅格眯着眼睛,“你真的很胆大妄为!”
“是世道逼的我胆大妄为!”
“真的是这样吗?福森对你污蔑,下你大牢,你想让他死我同意!但德国董事和意大利董事只是在罢免你职位的投票中投了你一票,你便派人杀了他们!你是不是连我也想杀?”
徐大寿脸色顿时一变,一直以来他都很明白一个界限,只要他不对洋人出手,他就还有可能往上爬,这是这个权利游戏的潜规则!
可现在?
徐大寿不认为梅格会说谎,这两人肯定是死了,这绝对是有人看透了他的谋划,在刻意阻挡他!究竟是谁这么阴险?
连徐大寿都没有意识到,随着梅格的这次反问,他一往无前的心态已经崩了。
其实他一直是心虚的,只是谋划,局势,给了他信心。但这些像是建立在沙子上的城堡,很容易坍塌。
因为游戏规则不是他建立的,这规则属于洋人,从本质上来说,他需要靠洋人才能维持他现在的地位。
这种不对等,很容易戳破他看似很牢靠的信心。
但徐大寿,之所以是徐大寿,就是因为他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我说,这些事不是我做的,你信不信?”
“我信,所以我同意你重回总探长职位,愿意给你董事会终身顾问身份。但一个可能杀害租界董事的人不能成为董事,至少短时间内不能。如果我开了这个口子,租界会乱套,我无法向大人物交代。”
徐大寿没有言语,梅格的话很诚恳,但他却并不满意。可若真的掀起旁若无人的动乱,他不敢,那时就是真的鱼死网破,梅格只怕认着杀了自己也不会退让。底牌只有在未动用的时候才最有威慑力。
“巡捕房总探长,顾问徐大寿见过局长。”
闻言,梅格松开了已经攥出汗的手,门外的卫队也全部散去,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