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浮躁褪去。
苏府,书房。
明亮的灯光能够看清人脸上每一个微表情,但林权的表情很坦然,坦然到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都小看了梅格,他将了我和徐大寿一军。”
苏世伦谈起了今天的事情,但言语中似乎并不在意。
“梅格是想告诉所有人,租界是他当家作主。如果徐大寿没有退让,也许那就是一场鸿门宴,徐大寿甚至无法走出工部局大楼。”
林权一本正经,但苏世伦可以看出林权也根本没走心。
苏世伦笑了,林权也笑了。
这是一场聪明人的谈话。
“实际上我根本没想到那么快和你见面,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但绝不会是你拿着对付徐大寿的对策主动上门的那一天。”
苏世伦这个话题转的可谓是极为生硬,但林权明白,这才进入正题。
“对于一个小人物来说,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只要努力一点,也许距离成功就会更进一步。”
“你是一个聪明人,冷静的旁观着一切,向世界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该抓住的抓住,该舍弃的舍弃。我常在想,你远比我年轻时更出色,未来也许会比我走的更远。”
林权摇摇头,“一个再聪明的人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时,也只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而已。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大人物,却没有看见曾经有一百万个人有可能成为大人物。未来太过虚无缥缈,眼下我还不是在苏先生名下做事。”
“不,你是在阿灿名下做事。”
林权一愣,这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对于今晚的见面,林权早有猜测。无非是警告与拉拢,毕竟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但苏世伦这句话,透露出的东西很多。
“阿权,不管你是否承认,鼎盛之所以一统码头是因为苏家。即使你出谋让我得到了码头行会会长的位子,但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付出都会有回报。”
人与人之间常常是不对等的,就比如徐大寿和梅格,梅格可以选择杀死徐大寿,局势再烂又能烂到哪里。但徐大寿无论如何也不能杀梅格,这一杀他将无法融于租界,他前半生的奋斗都将烟消云散。
林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苏先生想要我做些什么。”
苏世伦忽地叹了一口气,“苏氏码头其实是我留给阿灿的唯一基业,除此之外苏家任何产业都不会给他。但你的出现让我看见了另一份可能,我希望你能辅佐苏灿,等他成为一方大亨,你与苏家便互不相欠。当然,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这是一道双选题,忘恩负义还是知恩图报。林权凭借苏家建立鼎盛根本不是秘密,名声这个东西有时不值一提,有时又非常重要,这是一个林权无法拒绝的交易。
“苏先生未免太看的起我,一方大亨在上海滩已经是风云人物,又岂是我能推起来?”
“只要你能帮阿灿在某个行业确定领军地位,再有我在后面背书,就可以轻易推阿灿上位。”
林权沉默了下,“苏先生对老板这么用心,为何不向他挑明,据我所知老板对您很失望。”
“糊涂点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林权点点头,也没有再多问,此时他内心也有些心潮澎湃,即使无法马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对他来说,仍然是一个新的起点,最起码他不再一无所有。
他有些期待下一个故事了。
......
徐府大堂内堆满了礼物,一日之间徐家重回鼎盛,甚至更甚以往,自然宾朋如市。
终于清闲几分,徐大寿又抱起了春秋,脸上看不出喜怒。
“爹,我查出昨晚苏世伦在英泰俱乐部和梅格见过,很有可能是苏世伦在背后捣鬼!”
徐明辉脸色愤恨,林权再次骗了他!
徐大寿脸色淡淡,反而问起了另外的问题,“趁着这次动乱,咱们名下的生意整理的如何?”
“按照爹先前的意思,赌场,勾栏,烟馆,麻将馆都盘了出去,基本上都是被三叔接手。”
徐明辉口中的三叔是租界三虎之一的魏得禄,不同于徐大寿和李增福还有官面上的身份,他就是一个只做江湖生意的江湖人。
“之前的想法有些草率了,我们想洗白,但没人愿意给我们机会。”
“爹的意思是?”
“经过这件事,我才明白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什么,就是我这万余江湖兄弟。将这些生意盘出去,这些兄弟就无法吃饭了。”说到这里,徐大寿笑了下,“不过那个鼎盛的法子很好,做生意还有赚有赔,它只提供人力却稳赚不赔。”
徐明辉的脑子赚的很快,“爹的意思是我们向各家生意提供保护,然后从中抽成?这些兄弟就是我们的员工,我们给他们发工资。”
同时徐明辉也意识到这种模式和以前截然不同,先前徐家生意有限,养的核心人手自然也有限,其他人对徐家都是供奉孝敬,求得庇佑,自然谈不上忠心。
可如果按照徐大寿这般处理,无异是将徐家影响范围扩大无数倍,徐家再用自身影响力抽取商户盈利分成,拿出部分当作工资发放,等于这些人是靠着徐家吃饭,之后又怎么会不忠心?但这些钱羊毛都是出在羊身上,徐家并不用付出!这是一个一举三得之计!
想到这里,徐明辉不由激动道,“若真如此,自此租界明地里梅格当家,暗地里却是我徐家做主!”
徐大寿却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明辉虽然兴奋,但还没有忘记徐家这次谋划最终还是失败的事情,“爹,你准备怎么对付苏世伦?这个仇我们不能不报!”
“苏世伦?真的是苏世伦吗?”徐大寿份外平静,“如果真是苏世伦在背后捣鬼,此时那个董事之位也不会空着,而是已经姓苏。”
徐明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这难道是梅格在背后捣鬼?”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无非是担忧我拥兵自重,犯上作乱成性罢了。”
徐明辉闻言沉默,他很清楚,如果这件事是梅格做的,徐家即使势大也无能为力。可如果就这样认命,咽下这口气,他又觉得不甘心。
“爹,所以我们就这样接受了?”
听着儿子不甘地语气,徐大寿笑了,笑的很轻,“阿辉,有时候故事的结局,其实是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