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真不好啊。”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道。
“小姐还未玩够呢,一会儿回家我们去爬树掏鸟窝玩。”采文在旁边听到她的叹息,笑道,一旁的荟质也笑了。
“死丫头,一会儿看我怎么罚你。”羊献容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呵呵”笑。
掏鸟窝的故事发生在羊献容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被当作假小子养着,整日不得闲,在院子里跑进跑出,眼瞅着就不见了人影。有一回,也不知她跑到了哪里,家里人把院子翻遍了,也没找到她,听到她的哭声和鸟的叫声才发现,她居然爬到树上去了,想要掏燕子窝,那小燕子才诞下,刚刚会鸣叫,燕子妈妈听到叫声,立马冲回来,也不敢上前,只是对着小小的羊献容哀嚎不已,倒把她吓得哇哇大哭。
回到家中,母亲却是一脸的欣喜,桌上满满的摆了一桌包装精美的礼品,羊献容一头雾水,不解的看着母亲。
“这傻孩子,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这都是亲朋好友们送来的贺礼,前几日不是已经告诉你了,要好好准备准备。一日大似一日了,可不要像小时一样成天往外跑,让人笑话。惠风姑娘可是已经去了东宫?”孙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羊献容问道。
“嗯,看她还挺高兴。”羊献容悻悻的说道。
“这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她既已经嫁给太子,如今自然应当住在东宫,也没有长住娘家的理。”孙夫人不以为意,看着那琳琅满目的礼品说道。
“惠风姐姐也是这样说的,我看呀,她才更像你的女儿。”羊献容撇撇嘴。
“这孩子,又说胡话。”孙夫人在羊献容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你也长大了,如今来说亲的人也不少,等行过笄礼,也该为你挑门好亲事,把你嫁出去了。到时候去了婆家,可不要这样胡说,让人笑话。”
“娘,我不嫁。”羊献容抱住母亲,贴在她身上温言软语的撒娇。
“都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都是娘把你惯坏了。”孙夫人宠溺的笑着。
“这会儿说不嫁,回头见了刘家那小子,又不知是怎样了。”傅姆在一旁笑着插嘴道。
“阿姆……”羊献容不满的对着傅姆嚷了嚷,又扯着母亲的衣袖,不依不饶的娇声嗔道,“母亲,你看阿姆总欺负我。”
“再也没谁比阿姆更疼你的了,日后你出阁,还得让阿姆陪着你去,否则不知道你还要惹出多少事来。”
“娘……”三口不离出阁,羊献容当真有些不高兴了,“我还要做窗课呢,先回房去了。”说着站了起来。
“去吧,这倒是正经事,小心你爹检查。”孙夫人温柔应道。
办过笄礼之后,天气开始炎热起来,日中的街头闾巷走动的人也少了许多。花园里,除了槐、柳、杨树上的蝉鸣叫个不停之外,连荷池里的鱼儿都懒得游动。这样的季节,羊献容自然也不爱动。
梁兰璧忙着置办嫁妆,她与豫章王司马炽的婚期已经敲定,就待暑热过去,中秋之后就要举办婚礼了。她那日对司马炽一见钟情,羊献容得知,便托了刘琨打听司马炽的行踪,制造了好几次他们相遇的机会,都是一般出身世家、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女,几次偶遇,情愫油然而生,年后,豫章王府便派人前往梁家提亲,行了纳采之礼。
而王惠风则待在东宫照顾两个孩子,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她也只好待在后苑的水榭中习字作画。那水榭边上一排大槐树,此时枝繁叶茂,正好遮住了顶上的炎炎烈日,脚下就是一大片水塘,微风拂过,比别处都凉爽许多。
“小姐,小姐……”
羊献容正在那里习字,荟质在一旁磨墨、打扇,远远的就听到采文大呼小叫的声音,羊献容皱了皱眉,这丫头永远都这样咋咋呼呼的,学不会安静一点,被父亲看到,又是好一顿训斥。见她这样急急忙忙的,也不知道是何事,心中疑惑。
采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齿不清的说道:“奴婢刚路过老爷房间,听到孙家舅爷正在和老爷商议,说是要将小姐送进宫,许配给当今皇上。”
“皇上?”羊献容不可置信的看着采文。
采文一路急跑过来,脸色通红,汗水兀自往下流,她也顾不得形象,郑重的点点头。
“这不可能。”羊献容笑道,当今皇上司马衷已经年近四十,跟她父亲一般的年纪,而自己方才及笄,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到自己头上来的。
“小姐,”采文见羊献容完全不当回事的表情,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刚在老爷门口听到的,舅爷和老爷正在商谈呢。舅爷说,是孙大人做主,举荐给赵王,今儿已经定下了,还说要你好好准备呢。”
“孙秀?”羊献容想起在金谷园和王府门口看到的那个形象猥琐的人,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
她扔下手中的狼毫,往外就跑,穿过长长的甬路,从后苑的月洞门转出去,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跑到头,又过了二进院落,左拐进去最西边的房子,就是父亲的书房。
还未进去,就听到粗重的嗓音传来,“如今前皇后已经过世,赵王爷要为皇上新选一位皇后,我在孙大人那里求了多少情,说了多少好话,才让容儿得到这个机会呢。”是舅舅孙弼的声音,羊献容听到这声音,心头凉了半截,看来采文说的是真的。
“听说皇上他……”母亲的声音,柔弱而温和。她虽不是世家出身,但家教极严,在背后说人长短向来不是她的习惯,是以小心翼翼,想说又不敢说。当今天子资质平庸,洛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姐姐,你这是妇人之见,容儿进宫可是当皇后,这母仪天下的后位,多少人梦寐以求,我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孙秀大人才同意选咱们容儿的。”舅舅的声音初时还带着几丝谄媚和得意,此刻已有了几分不快。
羊献容透过窗户悄悄看了看里面的情形,父亲的脸色很难看,母亲亦是一脸的担忧,只有舅舅一脸的喜气洋洋。
“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他那么疼我。”羊献容在心里想着,她是羊家嫡长女,也是羊家这一辈当中唯一的女孩儿,那皇宫龙潭虎穴,况且司马衷与她年纪相去太远,又生得痴呆愚笨,父亲怎会将她嫁给他?想到这里,她稍稍放下心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孙弼在那里嘀咕着。之前来劝说姐夫归顺赵王司马伦,他死活不同意,也就算了,幸亏赵王宽宏大量,没有与之计较。这次,他伏低做小,为外甥女求得这样一宗光耀门楣的好亲事,如果羊玄之再违逆的话,非但羊家遭殃,只怕他自己也要受其牵连了。现如今,权力都掌握在司马伦和孙秀手上,洛阳城谁人不上前攀附?偏偏自己摊上这么个倔强的姐夫。
羊玄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脸上的表情顷刻之间已经是变了四五样。他的心里,又惊又怒又喜又惧,心里百味杂陈。女儿能被挑选入宫为后,这当然是羊家的荣耀。可他身为尚书郎,对当今皇上又怎会不知呢?皇上仁柔有余,智慧不足,待人倒是极其和善,甚少发怒,这样的性子,若是个王爷倒好,安稳一生,谁也不会忌惮。
可偏偏,他是皇上。
自古以来,皇权就要伴随着智慧、果断、杀伐决断,否则如何应付得了环视左右的豺狼虎豹?那一双双嗜血的眼睛哪里是一颗柔善的心能感化得了的!
羊玄之犹自记得,当今皇上尚在东宫之时,太师、太傅、太保等多位师傅就已经看出太子资质愚钝,不足以继承大统,多次向先帝谏言,然而先帝不以为然,以“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的古训将大臣们给拦住了。
当然,先帝也不是没有考虑到太子能力的问题,他先将自己二十多个儿子全部封王,安插在洛阳周边,关中、邺城、河间、豫州、许昌、晋阳,等等,宗族子弟遍及天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司马衷的亲叔伯兄弟以他为中心构建了一个坚固的堡垒,洛阳城就像众星环绕的北辰,如此保护之下,京畿安全还能有问题?
在内部,先帝临终前将朝政托负给太傅杨骏和汝南王司马亮,这都是先帝时期的重臣,忠心耿耿,更关键的是,太傅杨骏是太后杨芷娘家人,汝南王司马亮是家室宗亲,这些人都与皇权紧密相联,手心手背,牵一发而动全身。
外有良将护佑,内在忠臣辅佐,皇帝就算孱弱一点,又有何妨?
羊玄之深深的叹了口气,先帝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饶是机关算尽,对外做了万全的防备,可谁能料想祸起萧墙?
先帝尸骨未寒,灵柩尚未入土,洛阳城几家豪门大户就相继烟消云散,他所赖以辅政的大臣一个个追随他的足迹而去。
这一切,身为尚书郎的羊玄之亲眼目睹,至今记忆犹新,光想想就觉得后背发凉。他一介文弱书生,膝下无子,晚景凄凉,时局又是如此模样,原先只想着等女儿长大,为她择一好夫婿,自己再过几年便可告老还乡,与夫人安度晚年,了此残生也罢了。
谁知……